風、監獄、男人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一個山區城市監獄門前,呼嘯的北風中加上零度的陰暗天氣,摻和著路邊慘淡的燈色,讓人感到異常淒清,門那邊一聲刺耳的吱吱聲,監獄的鐵門慢慢打開,在這樣的寒冷惡劣天氣下,連鐵門都彷彿不願動一下,何況是個血肉之軀的人呢?門,最終還是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三十多歲男子雙手抱在胸前,穿著件破舊的棉襖,腳上穿著一對綠色的解放鞋,肩上斜背著一個黑色皮革做的袋子,頭戴著一頂灰色帽子,那種厚厚的,可以包著耳朵和兩邊臉頰的棉質帽子,低著頭不等門完全打開就從門縫裡擠了出來。有人在裡邊喊著:“走好了,好好做人,別再回來了”!隨著輕輕一聲“吱…哐”門關上了,連門似乎不願意為誰而開,畢竟進來的人多了總不是件好事。那個男人隨意地向後揮了揮手,一聲不吭,竟自走向了三十米外的一個簡陋的侯車站,車站沒人,天地間也彷彿不發覺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燈光,依舊!風,蕭蕭作響,不知是嘲笑,還是哀嚎!這種環境下又憑空多了幾分孤單淒涼!來往這裡的車很少,足足等了大半個個小時,灰暗的大氣中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的亮點,漸漸移近,是一輛車,來往於市裡和監獄的客車,一輛只能用殘舊來形容的車,發動機在努力咆哮著,喘著白氣停在了侯車站,車門慢慢打開,車上下來幾個人,這些人手裡拿著袋子,裡邊估計是給親人帶的用品。沒人理會他,意味著這些人都不是來接他的,他好像也滿不在乎的樣子,對著手心呵了口氣,搓了幾下,跺跺腳,上了車找了個車尾的位置坐了下來,包放在旁邊座位上,拉緊下衣領,閉上眼睛似乎不願別人打擾他,司機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師傅,年輕時候曾經在部隊裡開車,這種情形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了,也沒去理會他,只是和一個女售票員在炫耀著當年在部隊裡的風光史,意氣風發得很,女售票員也許聽多了,只是隨意地附和著。大概又等了十分鐘,車終於開了,車上不知什麼時候上來了幾個乘客,零零散散地坐在車上,有人激動的獨自偷偷哭泣,有人在期待中微笑著,也許是為他的親人在裡邊改過自新而開心。那邊,司機吆喝了聲:“開車了,坐好了”,然後一踩油門,車子便費勁地喘著粗氣了踏上回城裡的路,車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黑煙在冷風中迅速散開,售票員開始高聲喊著:“上車的乘客請買票了”。經過大約一個小時,車終於到了市區,那個男人,嗯,他也該有個名字了,總不能老叫這個男人吧,呵呵,他就是主人公獨孤仁的父親獨孤情,獨孤情下車後就在附近找了一間簡陋的小旅店住了下來,搞好已經是中午了,風也緩和了很多,還有陽光照射下,人也感覺暖和多了。獨孤情從旅店裡走了出來,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頭向兩邊甩了幾下,心事重重地走進旁邊一個面店坐下,因為寒冷的天氣,面店沒幾個客人,店老闆坐在櫃檯裡無精打采的打瞌睡,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精神起來,眼裡充滿慾望的笑容,快步走了過招呼到:“師傅,吃點什麼?”“嗯,來碗陽春面”很快一碗熱騰騰的面送了上來,老闆說了句:“師傅慢吃”,然後又回到了櫃檯,獨孤情也沒說什麼,吃完面就匆匆離開面店,他需要去找幾個朋友借點路費回老家去,都說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自從出事後,朋友都開始躲著他,都怕惹上麻煩,自然不會有人願意借錢給他,獨孤情一邊咀咒著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在這個城市裡,頹喪,無奈,寒冷,讓他整個人都充滿了憤怒,無奈。偏偏清醒的大腦讓他開始多少有了一點悔意,女人,錢沒一個男人會拒絕得了,隨便一樣都能讓每個男人開心得欲仙欲死,也能讓每個男人都痛不欲生,甚至將自己送進監獄,葬送一生。獨孤情就是後者,因為盜竊,搞女人進了去,出來後,身上錢也不多,以前交通落後,根本沒直達的車回老家,身上那點錢並不足以送他回家,
原本以為去求求朋友應該能借到一點,誰知這些所謂的朋友竟然連見都不想見他,更不說借錢,這讓他真正感到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風中的他開始感到徬徨無助,可憐的他茫然又回到了那家小旅館,讓老闆幫開了房門,躺在床上,目光呆滯地看著房頂,天漸漸黑了,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忽然一陣敲門聲中,旅店老闆隔著門叫到:“師傅,今天還要住嗎?”獨孤情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陽光從窗外無聲地爬了進來,趴在了他那破舊的棉襖上,溫暖著這可憐的人兒,他用手搓了搓雙眼,聲音有點沙:“住,我一會下來”“好咧”老闆應了一句就離開了,老闆走後,他懶懶地坐起了身子,陽光如此溫暖,他卻無心情好好享受這免費的福利,下了床,洗了個臉,開門來到了旅店接待處,老闆正在等著他,見他下來了,也沒說什麼,只是打了個招呼,然後笑瞇瞇地看著他,錢,緩緩地拿出來,對於他來說,從沒感到幾張紙做的錢會有那麼的沉重,壓得他手都抬不起,錢遞給了店老闆,店老闆伸手接過,沒能拿動,錢還被一隻粗燥的大手緊緊抓住。老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也猜到了點什麼,可嘴上還是溫和地說道:“師傅,找你零錢”,然後把零錢塞進了他另一隻手上,他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無奈地慢慢松開了手。離開了旅店,他想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點什麼活,賺點路費,不用說,又讓他失望了,就這樣過了兩天,終於被店老闆客氣地請了他離開,飢寒交迫的他被迫又背上個包回到了街上。那個年代可沒有麥當勞,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的讓他落腳。在橋底下找了一個不那麼大風的地方,鋪些舊報紙哆嗦著半睡半醒地過了一晚,因為體力的消耗,又沒能補充食物,加上天氣寒冷,又一次凍醒了,大地還是籠罩在黑暗之中,孤獨無助令他感到莫名的憤怒,雖然身體在顫抖著,心裡卻充滿了怨恨的怒火,惡毒的詛咒。又過了一會,天際出現了一絲曙光,遠處傳來了雄雞嘹亮啼叫。獨孤情伸手抹了下臉,收拾了一下,重新走到街上,希望能弄點吃的,哪怕一杯熱水也好。清晨的微風溫柔撫摸著每個早起的路人的臉,可是偏偏在寒冬中,溫柔變成了一把刀,一把無情的刀,獨孤情就被這樣一把溫柔的刀無情地劈到了,一陣的暈眩,就在不遠處一家姓程的人家門外暈倒了,也是注定他命不該絕,這天這家人家的小孩要提早回學校作值日,所以家長一早就要起床送回學校,門一打開,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背著個帆布書包,手上拿了把掃把(那個年代學校會要求當天值日的學生自己帶掃把回去掃操場)蹦了出來,一腳踩在了他的屁股上,那個小男孩被著突如其來的屁股嚇得哇的一聲怪叫,差點沒摔地下,叫聲把裡邊的人也嚇到跑了出來,一個女人首先出來了。她是男孩的媽,正準備送孩子回學校的,本來孩子都是自己上學的,不過今天因為要提早回去值日,有點不放心,所以特地打算送孩子上學的。再說以前的人也真的沒那麼多複雜的想法,想到的就是救人,發現有人暈倒,也沒報警或送醫院的意識,只是讓丈夫和孩子一起把人抬進家裡,然後自己急忙送孩子上學。
重男輕女~引狼入室
再說獨孤情被抬進屋子後,屋子裡的人把他安置在一個小房間裡,屋子的人為他點起了一個炭爐幫他取暖,又讓女兒在旁邊照顧著他,又吩咐道:“家宜,你在這裡看著,這人醒了通知我”,女孩應了一下就到房間裡去了。溫暖環境下,他很快就醒了,在旁邊的女孩見他醒了,連忙跑到旁邊的一間房子,邊跑邊叫到:“爸,爸,他醒了”,她爸聽到叫聲從房子裡走了出來,對著女兒說:“快帶我看看”就跟著女兒進了獨孤情休息的房間,獨孤情醒後正躺床上,見有人進來急忙起來,由於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一急之下剛坐起的半邊身體晃了一下又倒了。掙扎著再起來的時候,老爸和他女兒也已經來到床邊,見到如此,連忙對他說:“哎,你剛暈倒,別動,休息下,我拿點熱水給你,你還沒吃東西吧?一下給你煮點麵條讓你吃”。女兒去拿水去了,房間裡剩下爸和獨孤情,獨孤情問到:“這位大哥,你救了我嗎?謝謝你了,不是你救我,我可能就凍死在外邊了,謝謝你啦”!老爸說:“是孩子她媽送小孩上學時,在門外發現了你暈倒在外邊,就叫我們抬了你進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暈倒在外面的?要通知你家人嗎”?這時候女主人從外面拿了杯熱水進來了,她剛送小孩上學回來,剛好她女兒出去拿水,所以她就替女兒拿進來,順道也想了解一下情況,一進來聽到丈夫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笑著對她丈夫說:“你看他虛弱的,讓他吃點東西休息下吧,先別顧著問啊”,她丈夫想了一想,拍拍腦袋說:“呵呵呵,我都忘了,他一醒就急著要了解發生什麼事,孩子媽,還是你細心,大哥,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弄點吃的給你”,不一會,就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進來:“大哥,來,先吃點東西吃完有什麼吃完再說”,獨孤情也確實餓得慌了,端起就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像怕別人忽然後悔,或者搶走一樣,對於一個在零度天氣裡一夜沒吃東西的人來說,世界上再沒比這更好吃的啦。等他吃完了,男主人說:“吃飽了?休息半天,晚一點我們再聊”。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吃完晚飯,獨孤情和他們一家坐在大廳裡喝著茶閒聊,這時候他體力,精神已經基本恢復了,發現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四米寬,有二十多米長,有兩層,地面那層有四間房子,上面是天台,中間是飯廳。現在他們就坐在這裡,一家五口和他六個人,一個女兒,兩個兒子,男主人在工廠上班,當媽的在居委會工作,兩個小孩在上學,女兒在家呆著,平時沒事做做家務什麼的,由於父母有嚴重的重男輕女的思想,認為女孩子不該讀太多的書,所以基本上沒怎麼上過學,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改變的她的一生,痛苦的一生!
閒聊間,互相開始有了片面的了解,主人家知道這個男人叫獨孤情,外地人,男主人右手拿著杯茶,不經意地問道:“啊情啊,你一個外地人怎麼來到這裡了,走親戚嗎?找不到?需要我們幫你找嗎?我女人在街道居委會工作,這方面可以幫上忙的”。聽到這樣問,獨孤情腦子裡快速地想要不要將實情告訴他們,人家始終救了自己,說了又擔心人家會怎麼想,要瞞又怕瞞不了,人家可是在居委會工作的,要查也不難的,怎麼辦?看這家人救了我還用心照顧我,都是善良的人家,不如…,想到這裡,他閉上眼睛低下了頭,長長地吁了口氣,慢慢睜開眼睛,用低沉的聲音說:“你們都是好人,感謝你們救了我”,說到這停了一下,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坐在一邊的女主人不愧是在居委會工作的人,每天見的人,聽的事多,看到這個樣子,以為他有難言之隱,卻不知道已經開始進入了別人的坑了,還是一個剛被她救回來的人,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她說:“你也別客氣,看樣子你是有什麼困難嗎?說出來,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麼”。聽到這樣問獨孤情雙眼閃過一絲狡黠的眼神,僅僅是一剎那的事情,卻流露出無比的興奮,但很快又恢復剛才的樣子,緩緩地說:“大概半年前,我這邊的朋友寄信來說,他親戚在電子廠工作,可以買到便宜的收音機,問我要不要(那時候物資嚴重缺乏,收音機還是那種個頭很大,相當於一個長40高20寬30厘米的木箱,電子管的,這些物品不是一般家庭能擁有的),我想有這好事啊,就過來看看吧,於是和單位請了幾天假,帶著錢過來了,誰知道,唉~”又停了一會,接著說:“原來賣給我的收音機是他在廠裡偷出來的,賣給我的時候,被警察當同夥一塊捉了”,說到這又用眼瞄了一下,這家人都在安靜地注視著他,眼神充滿著關切。獨孤情知道自己已經充分利用了他們的善良,再裝可憐點就成功了,想到這也不知哪擠出來的幾滴眼淚,眼睛還紅了,要在現在絕對是影帝級的,繼續說到:“那朋友為了減輕罪狀,竟然…竟然跟警察說是受我唆擺,一時迷失才犯的錯,最後…”說到這用手擦了擦眼淚,帶著抽泣不說了,真的佩服他,關鍵的他不說了,有多委屈多慘讓你們自己想象,反正不是我自己說的。聽到這裡換作誰都不會再問下去了,何況這家子善良的人,善良的同情心已經讓糟蹋得體無完膚了,這半真半假的鬼話加上幾滴鱷魚淚已經讓這家人完全相信了他的話,女主人眼睛也有點濕了,聲音有點梗,還勸說:“別…別說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回家嗎?”“回家?”“還有家回嗎?出了事後,姐來過一次,說家裡都不想村裡的人知道這事,會被人瞧不起,被人罵,還幫他跟單位領導含糊其辭地辭職了。家裡都快不認我這兒子了,也不讓回家,我沒錢,沒地方去,只好在外流浪著,誰知就暈倒在你們家門口了,要不是你們我就被凍死了”。說完又抽泣起來,這情景已經沒誰能忍心問下去,連去懷疑都深怕傷害了這可憐的人,空氣好像也為之凝固了,六個人的廳裡居然安靜得只聽見蚊子飛過和獨孤情斷斷續續的抽泣聲,終於還是女主人首先打破了沉默:“咳咳,大家都累了,休息去吧,啊情,你也別想太多了,先在委屈你在這裡住幾天,沒事的話就呆在家裡,以後的事我盡量幫你再想辦法解決,你放心先住幾天”。
就這樣過了幾天,這天一早吃過早餐,程太太就對獨孤情說:“啊情,住了幾天覺得還習慣嗎?生活上有什麼需要的嗎?”
“還好,妳有心了,這幾天謝謝你們了,沒什麼需要的”
“那就好,有個事跟你商量一下,這些天都呆在家裡,也挺悶的,因為你不是本地人,又沒工作,不方便在外面走動,所以我們想托人幫你找個工作先做著,穩定下來了,事情就好辦了,看你有什麼意見嗎?”
獨孤情沉默了一下,說:“我什麼都不懂,出事前在機械廠做過幾年,你看著辦吧,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就行。”
“行吧這事就定了,那我先去上班了,你就安心在這裡吧”。
又過了幾天,程先生和太太一起來找獨孤情,還是程太太先說的話:“啊情,前幾天說托人幫你找事做的事情,現在有消息了,我們在我老公工作的汽車修理廠幫你找了個事,剛好修理廠缺個修理學徒,我們說你是我們家的親戚,想在這裡找個事做,賣了個人情才讓單位領導點頭了,明天就可以很我老公去單位上班了”,這裡順便說一下,以前找工作不像現在要遞求職信,要面試什麼的,那時候家裡有人退休了,子女家人是可以頂替他的職位,而不需要面試什麼的,這制度延續到八十年代才開始消失,因此獨孤情不費勁就進去做了一年多的學徒。這一年多裡他也是規行矩步的,老老實實地上班,腦子轉得也快,也算勤快的,程家的人對他也有一定的好感,相處總算還融洽。然而,一切都好像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樣,這天,居委會接到通知,由於當時的歷史環境和種種原因,市裡要在進行人口排查,要求街道辦協助,幾天後凡是非本市戶籍人口,或者沒親人的人要強制送回戶籍所在地,任何人不能私自收留這些沒本地戶籍的人。程太很快就知道了這消息,要換了別的人,可能也就通知獨孤情,讓他離開算了,事情就了結了,可是?也許程家這個可憐的女孩真的該有這一災難性的人生吧。程先生和太太,並沒有送走獨孤情,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戲劇性地做了一個善良得愚蠢的決定。再說程太下班後從匆忙忙地回到家,見到自己老公後馬上拉著他進了房間,關上門,還不等門關上,老公就問:“怎麼了?一回來就拉著我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出事了,今天派出所的人來居委會了,通知說將要作人口排查,讓我們居委協助”
“我還以為什麼事呢,查就查,用得著那麼緊張嗎”?
“我們肯定沒事了,啊情呢?他沒本地戶籍,要被送回去的,他家裡又不讓他回去,他就無家可歸了,很慘的,我想和你商量著怎麼幫他一下”?
“那能怎麼辦?我們留他下來還幫他找工作,現在派出所不讓留,有什麼辦法?出點錢送他離開行了,要勉強留下來我們也有麻煩的”
“所以找你商量一下,有什麼辦法幫他留他下來”
“非親非故的,沒法子啊”
“非親非故,非親非故?”
“啊,有了”
“有什麼辦法啊?”
程太笑了笑神秘地對老公說:“你不說我們是非親非故嗎?把他變成我們的親戚不就行了”
“開玩笑,你怎麼變啊,說變就變?西遊記看多了”
“別的變不了,但可以變成我們女婿啊,到時就名正言順留下來了”
“哎,不行不行,家宜才多大,還不到十八,想嫁也嫁不了,她也不一定願意啊”
“可以用惠宜的身份啊”
聽到惠宜兩個字,男人表情一下子變得有點哀傷:“我們的大女兒?”
程太這時的臉色也變得有點沉重,嘆了口氣幽幽地說:“當年剛生下她的時候,香港就被RB人侵占了,為了躲避RB人才帶著她回來,唉…誰知半路卻走失了,怎麼也找不回來了”
程先生看著她紅紅的雙眼,聽著她言語中充滿著痛苦,內疚,想說幾句什麼安慰她,偏偏半句都說不出,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沉默了一會,程先生才說:“你打算讓女兒用她姐的身份和情結婚?”
“是的”聲音很小,也許還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眼裡的淚水都快要湧出來了,然而卻被昂起頭硬是塞回了眼眶裡,短短兩個字竟帶著無比的痛苦,悲傷。
“那妳要和家宜說說,看看女兒的想法,還要和情商量一下,看他有老婆沒有,願不願意”。
“家宜那跟她說下就行了,我們是她父母,只要情沒問題,結婚的事我們做主就行了,那輪到她說不願意,先問下情,他沒問題就行,馬上讓他們去登記結婚,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程先生也是個怕老婆的人,儘管不贊成他老婆的做法也不敢多說,更別說反對了,雖然不願意也只能說:“這樣會不會太好啊?要不要再問下女兒,然後才於情商量?”
“都什麼時候了,這兩天就要開始排查了,明天馬上就讓他們去用她姐的身份去登記,家宜是我女兒,我辛辛苦苦養那麼大,現在讓她嫁人,又不是讓她去死,再說情也是個好男人,這樣做也是為她好,難道我還會害她,你就別再那麼多廢話了”,程先生心裡雖然有點不舒服,卻也不敢再說了,由於他的懦弱,間接造成了以後許多的悲劇,自己多少也承受著這決定所帶給他的壓力,這都是後話了,再說事情就這樣商量好了,與其說是商量還不如說是,將事情告訴自己丈夫有這事,然後讓他去執行而已。吃完晚飯,一家人和往常一樣坐在大廳裡,幾個孩子在嘻嘻哈哈地鬧著,女兒收拾著飯後的碗碟,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這個才十七歲的小女孩,做夢都沒有想到,她的父母為了救那個比自己大二十年,還惹上一身病的男人,竟然要把她嫁了,那邊程先生倒了杯水說:“家宜一下洗好碗碟,你媽有事跟你說”,家宜答應了一句:“知道了”就去做事了,廳裡程太對情說:“阿情,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我們到房裡說”
“好的”,兩個人進了房間,關上門,程太看著獨孤情,說:“阿情,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我們市裡過幾天就要進行一次人口排查,沒戶籍的人會被送回原籍,這事你知道嗎?”
“這個…?還沒聽說,那我是不是也要被送回去啊?”
“是啊,不過不用擔心,我們幫你想好了,你願意的話,就不用走,我知道你家裡誤會了你,不讓你回家,走了你就無家可歸了,嗯…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
“姐,你就問吧”
“聽你說你家鄉有父母和一個姐和姐夫以及他們的孩子,還有其他什麼人嗎”?
“沒有了,家裡環境不好,姐一早嫁人了,自己因為一直沒穩定工作,老婆幾年前就和我離婚了,後來找了一份工作,可沒多久就出了這事,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過去的事就不要想太多了,今天你願不願意留下來?”
“我都無家可歸了,你們對我這麼的好,我肯定願意留在這裡啊,可是…行嗎?”
“好,你願意就行,現在我想啊,要你願意和家宜結婚的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裡了,你考慮一下”,獨孤情聽了心裡一陣狂喜,但是眼神流露的喜悅僅僅一閃而過,瞬間消失了,搖著頭說:“不行不行,我都快四十了,年紀差太遠了,我還坐過牢,不行的”
“你不要這樣說,你都不是被冤枉的嗎,至於年齡嗎,不要緊的,你是個好男人,家宜能嫁個好男人是她的福氣,你就別推了”
“但是…,也要家宜願意才行,不能勉強的”
“都說你是個好男人嘛,這個時候你還為別人著想,能嫁給你,準沒錯,這事就這麼定了,我去跟他們說”她們又從新回到大廳,家宜也已經洗好碗碟正坐廳裡和兩個弟弟在玩,“家宜,你跟媽進房,有事跟你說”,“媽,什麼事啊”,說完就跟著進了她媽的房間,一進入,程太就對女兒說:“家宜啊,你覺得情大哥怎麼樣啊?喜不喜歡他?”唉,這麼一個單純的小女孩哪懂她媽的意思啊,也沒想太多,想,又怎麼會想到,她媽的意思居然是叫她嫁給這個男人,隨口就說:“情大哥好好人啊”。“那媽把你嫁給他,你和他結婚吧”。那年代結婚嫁娶對於十六七歲而且沒見過世面,還是個沒怎麼讀過書的小女孩來說還是個朦朧的概念,有點好奇地問:“為什麼要嫁給情哥啊?嫁給她幹嘛啊”?“現在我們市裡啊,要把外來的人員清理出去,沒戶籍的要送回老家去,情大哥不是這裡的人,要他留下來就要妳和他結婚才行,他是個好人,你願意幫幫他對嗎?”這個做媽的也真是個奇芭,又或許造化弄人吧,小女孩哪懂那麼多事,很單純地以為,結婚只不過是在幫這個情大哥留在家裡並且一起生活的意思而已,又怎麼明白這結婚背後的真正意義。這事到這裡就算定了,由於登記結婚需要戶口本,獨孤情跟家裡發了封電報,說要結婚的事,並讓姐幫帶戶口本過來辦理結婚手續,他姐想再怎麼說也是自己親弟弟,總不能不幫這個忙的,再說不幫吧弟弟就要被送回來,到時會被村里的人說三道四的也不好聽,嚴重的甚至會被排擠,所以最終還是送了過來。排查開始了,程家這邊也動用了各種人情,為辦理結婚證爭取了多幾天的時間,結婚手續終於辦好了,獨孤情順理成章的留了下來,本來事情到這裡理應是個圓滿的結局才是,但是這不過是噩夢的開始。
轉眼過了三年,已經是七一年的冬天了。一個人的偽裝無論多好,戲演得多投入,時間久了,就會累,沒有真心的投入,就會厭倦,獨孤情他累了,厭倦了。當年只是害怕被送回去,被家裡的人瞧不起,有案底並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何況是在舊社會的農村,回去少不了遭人白眼,說長道短的,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沒人會喜歡這樣的日子,在汽車修理廠裡工作也非心甘情願。現在,事情過去幾年了,一切都在人們腦海裡漸漸淡去,家裡也認為他已經修身養性,畢竟都是一家人最後也不再抗拒他回家了,重要的是他其實也過得沒想像中開心,因為坊間總有好事者在傳,他是一個靠著老婆吃飯的人,要不是老婆,他也沒今天好的日子等等,這些流言蜚語讓他覺得很不好受,讓他感到顏面掃地(事實上那只是一些無聊的人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而已,並沒有人真的歧視他,正所謂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偏偏這讓他感到羞愧,所以獨孤情也開始盤算著離開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家宜懷孕了,程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誰都沒發現這時候的獨孤情已經對這些曾經救了他還幫他找工作,甚至還把不夠年齡的女兒嫁給他,讓他可以留下來的恩人們產生了怨恨,厭倦。他要離開這裡,他認為是這家人讓他感到不舒服,這家人對他越好,自卑感就越嚴重,心態就由此變得越來越扭曲。很多的人都有這種毛病,尤其是那種自卑沒本事的男人尤為嚴重,獨孤情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對他的好變成了一種帶有諷刺意味的同情,慢慢地轉化為怨恨。這天晚上,一家人又坐一塊興高采烈地聊著,場面非常的輕鬆愉快,唯有獨孤情看上去悶悶不樂的樣子,程太看在眼裡問到:“情,有什麼心事嗎?都一家人了,說出來聽聽”,獨孤情聽到問他說:“媽,在這都好幾年了,不知家裡怎麼樣了?我想過幾天回家看看,把我要做爸的消息告訴家裡,順便經廣州給家裡買個收音機,讓他們也開心下,也和他們過個新年,好久沒和他們一起過新年了”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什麼事了,想家了,還要給家裡買收音機啊,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孩子吧你看,我沒看錯人吧?呵呵,你過完新年回來的時候也給我們買一個收音機,錢,路費什麼的你不用擔心,明天我叫家宜拿給你,順道幫我們給親家帶點禮物特產回去,平時沒什麼來往的,你又留在我們這裡,挺不好意思的,就表示一點心意,替我們問候親家他們”。
“媽,錢就不用了,這幾年在廠裡上班有點錢,怎麼好意思用你們的錢呢”
“一家人還客氣什麼?你賺的又不多,過些日子小孩出生了,開銷會多很多的,聽我的,明天把錢給你,放心回家去,這裡就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家宜的”就這樣一家人度過了一個開心的晚上,特別是兩個小孩,知道家裡很快會有一台收音機,這可是值得炫耀的面子產品,同學知道了一定會很羨慕他們的,就像八十年代的大哥大,身份的象徵啊,能不興奮嗎?
幾天後,獨孤情拿著程家給他的錢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家這家子誰都沒想到,他們心中的好男人這一走以後就沒再回來了,而留給這裡的只有憤怒,仇恨,悲傷,而這些情緒又轉移到了一個還沒出生的小孩身上,一個無辜的小孩也因此要承受著這些恨所帶來的一切後果。獨孤情走後,剛開始還會寄些信回來問候一下,不過很快就沒了音信。到這時候,姓程這家人才醒覺,才知道原來自己善良被利用得有多徹底,可是大錯鑄成,又能怪誰,羞愧,無奈,憤怒這些通通都將發洩在一個可憐的小孩身上,每當看到這個小孩,就會令她們想起這個曾經欺騙過她們的獨孤情,於是乎,這個小孩就需要承受他老爸所有的錯,這都是後話了。也許是天意弄人,又或許是天理循環,父親所種的因都報在了這個小孩,這個叫獨孤仁的小孩,諷刺的是,開始大家給他改名時希望這孩子會像他爸一樣,是個好人,所以取名“仁”,仁義的仁,然而他們遇上的卻是一個不仁不義的人!
七二年,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程家一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家宜挺著個大肚子在家準備著一些過年的事,包油角,蛋散什麼的,忽然肚子一陣的疼痛,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捧著肚子痛苦呻吟著“啊…啊”,那邊廂兩個弟弟也嚇得不知所措,還是做媽的程太有經驗,馬上鎮定下來,對老公兒子說:“快扶她一邊坐好,這是要生了,兒子,趕快去借輛三輪車回來送你姐去醫院,快”,因為快新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家忙著過年的事,所以家裡都隨時有人在,很快地就借到車回來,這城市不大,家離醫院不遠,十分鐘後就送到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