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刚坐在小板凳上抽烟,孙春玲蹲在水缸旁洗菜,两人听见门口有动静,齐齐抬头,看到儿子,他们同时起身,嘴唇颤抖,目光里有晶莹闪动。
孙春玲用围裙擦擦手,快步跑来,一把抱住儿子。
孟大刚慢了一步,站在一旁,略显拘谨的丢掉烟屁踩灭。
“爸、妈,爷爷和小妹呢?”孟小亮松开老妈,和老爸拥抱一下,看看左右询问。
孙春玲说:“小雅跟你爷爷住在山脚下,你爷爷说他年纪大了,不喜欢村里孩子们闹腾,搬去老屋了。”
“老屋?那不是我师傅在住吗?”
孟小亮奇怪,他没注意,孟大刚和孙春玲交换了个眼神,欲言又止。
“我去看看爷爷和小妹,还有师傅。”
孟小亮把书包交给老妈,从中摸出一沓红票子:“我是优秀毕业生,学校奖励了两千块钱。”
“呦呦,我儿子真棒!妈给你攒起来,将来娶媳妇用。”
孙春玲回屋,打开钱柜,将两千块钱锁起来。
孟大刚跟进来,叹息着说:“小亮不知道他师傅去世,这要知道,还不难过死。”
“有爸和小雅在那边,不用担心。”
孙春玲安慰,又从枕头下摸出几张大团结:“我去割肉,中午做点好吃的。”
孟大刚点头,脸有忧色。
孟小亮出来,迎头撞见高茹,这姑娘正在门口搓衣服,低着头用力,领口不自觉就大了,露出一条深深地沟壑,两抹白腻晃动,看的孟小亮直流口水。
“哈!小亮你看什么呢?”
斜刺里跳出来个大马猴,一巴掌拍在孟小亮肩头,啪的一声,唬他一跳。
孟小亮哎呀着退开,定定神,才看清是侯大伟,“你吓死我了!”
“呵!小亮你不老实啊!”
侯大伟跟着低下头,眼神埋入高茹领口,看的直流哈喇子。
高茹抬起头,领口锁紧,藏起了美丽风光,侯大伟暗骂没有眼福。
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高茹起身说:“你们俩凑一起了,咱们仨晚上要不要聚聚,去镇上烤鱼店。”
“行啊!”侯大伟嘻嘻笑着,他就听说孟小亮回来了,跑来约他喝酒。高茹一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说不定趁着酒劲儿直接表白,有孟小亮在旁说和,成功率大大增加。
孟小亮则迟疑着说:“要不咱明天,我今个儿刚回来,还没见爷爷、小妹和我师傅,我怕俩老人有话说,耽误时间,要太晚去镇上,回村一路都没路灯,不太安全。”
侯大伟和高茹对视一眼,两人明白,孟小亮还不知道他师傅过世的事,不便开口提醒,只说:“行的行的。”
望着孟小亮跑远的身影,高茹探口气:“小亮哥是他师傅从小带大的,突闻噩耗,怎么受得住啊!”
“那没事,我过去盯着点,不行就硬拉着他去喝酒。”
侯大伟多看高茹两眼,不舍得收回目光,小跑着追向孟小亮,途中还买了两盒烟、一瓶酒。
孟小亮沿着村中间的土路,出村西口,又往前走了四五里山路,这才在山脚下看到三间老屋,土坯房那种,只用了半人多高的砖打底,剩余的墙和屋顶都是草泥。
“爷爷、师傅、小雅!”
孟小亮激动地推开门,看到一老一少两个正坐在方桌前摆弄草药,没有第三人。
十五六岁的孟雅见到哥回来了,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如只小兔子,一头扎入哥哥怀中。
“小雅都这么大了,快长成大姑娘了!”孟小亮摸着妹妹的头,不无感慨地说。
孟俊华站起来,伸出鸡爪般干枯的手掌,想要摸孙子的脸,走到近前,变成了拍肩膀。
“可算回来了!”
“爷爷,我有个老师给了几张养生方,回头弄点草药给你吃。”孟小亮看着爷爷那张宛如枯树皮的脸,想抹去其上的皱纹,有些急切地说。
孟俊华哈哈大笑,老烟嗓摆摆手说:“不用废那个心,你师傅医术高超,擅长养生,不也……”,他说道最后,记起孙子还不知道这消息,赶忙收声。
孟小亮推开妹妹,抓住爷爷的手,不敢置信地问:“爷爷,你是说我师傅他——”
“哥哥,徐爷爷他三年前就不在了。”少女孟雅心直口快。
孟小亮只觉得脑中像是炸响一声霹雳,整个人都被砸晕了,浑身麻酥酥的,站立不住。
孟俊华年纪大了,反应慢,孟雅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扶不住哥哥,还好这时候侯大伟跑了进来,扛住了推金山倒玉柱的孟小亮,“干啥啊你小亮!振作点。”
孟小亮大口喘着气,眼前闪过儿时的一幕幕。拜师,跟师傅进山采药,跟师傅学武功,和师傅对练……从七岁到十八岁,十一年时间,他和师傅相处的时间,比和父母、爷爷、小妹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兴冲冲回家,想要在父母膝前尽孝,想要陪在爷爷身边共享天伦之乐,想要教导妹妹,想要给师傅养老送终,这种种原因,让他放弃大城市月薪两万的工资,乘坐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转汽车到镇上、徒步走回村,却不料,师傅早已辞世。
孟俊华探口气,摆摆手说:“小雅,你带你哥去你徐爷爷坟前。”
“我陪小亮去吧,姑娘家阴气重,去坟地不好。”
侯大伟不顾孟雅高高撅起宛如油壶的小嘴,搀着孟小亮出门,他是怕孟俊华年纪大了,看到自己孙子这样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心绪再有个千回百转,没人看着容易出事。
孟俊华望着侯大伟屁股后头插着的那瓶老村长,点点头说:“大伟是个好孩子啊!”
“徐爷爷帮咱们村多少人看过病,救过不少人的命,他老人家走的时候,我还过来抬棺了呢!”侯大伟没心没肺说着,不顾孟小亮抽痛的表情,带着他来到山脚下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周围鸟声翠翠,远处有溪水潺潺,风一吹,树叶沙沙,两颗松树枝杈纠结,树荫下立着一块墓碑,上面用黑墨写着几个繁体字——孟小亮之师徐黛休,在顶部粘着一张老照片,一个老人穿着中山装,双目炯炯。
扑通一声,孟小亮跪在墓碑前,额头触在地上,无声哭泣。
侯大伟掏出三根烟,点燃插在墓碑前,又从后腰拽出来瓶老村长:“小亮,给你这个,徐爷爷他挺好这两口的。”
孟小亮接过酒瓶,低低的嗯了声,自己一口,往三根烟上倒两口,像是离村前那晚,师徒俩在月光下对饮,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不知不觉,一瓶酒喝完,孟小亮眼神失去焦距,恍惚看到墓碑上师傅的照片活了,正在冲自己笑,“唔——师傅你怎么变成女人了?还这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