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大厅里，来寻求放松的学生不少。这些平时满脑子实验的年轻人，即使在饭桌上也是三句不离本行。店里没有歌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学术性的探讨。

　　以及秘密的谈话。

　　“我侍奉波耶西亚大人，我是他的勇士之一。”

　　塔妮娅满是敬意的自我介绍让安卡诺不屑地扬了扬嘴角。说实话，高精灵当中就没有几个不讨厌波耶西亚的。

　　“原来是那些叛徒的守护神。也难怪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只是我工作的需要。”

　　“或许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你弥补勇气的小把戏。”

　　几句对话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虽然笑点各不相同。

　　“安卡诺先生真是幽默。但即便是这样的我，该讲实话也会讲的。”

　　塔妮娅的幻象似乎模糊了一下。安卡诺静静地等着下文。

　　“白天那些希诺会的法师，您或许没看到，他们带着很多器具，已经前往树皮山的矮人遗迹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在关注学院的事。既然您是梭莫法师，想必知道他们前往遗迹的目的。”

　　安卡诺完全放下了餐具。

　　“魔网节点探测，是吗？”

　　*****

　　这个挺唬人的名词其实很好理解。奈恩星的每块大陆，地下和天空都有完整的魔网。通过对某处魔网节点的探测，来把握其他地区的魔力变化，就叫魔网节点探测。

　　不过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涉及到的东西就复杂得多。只有那些高水平的法师组织才具有实现的能力，以及必要性。

　　在这方面，矮人走在了前面。

　　他们的机械技术无人能及，星球第一，并以此解决了许多魔法难以解决的问题。魔网节点探测便是其中之一。

　　每座矮人遗迹都会有这样的设备，用于监测地下或者天空魔网的状态。

　　希诺会热衷于挖掘矮人遗迹，研究遗留的设备。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一套能让矮人设备正常运作的方法。事实上这个组织成立的初衷之一，就是四处挖掘和寻宝。

　　至于干什么，你往孝敬皇帝这个方向思考准没错。

　　“他们居然要做到这种地步。”

　　现在安卡诺对那群滑稽的法师有了些新认识。希诺会如果找到矮人的探测设备，发现学院里的异常魔力反应便不是难事。

　　只不过为了搞清学院的秘密就如此大费周折，看来有点小瞧他们的耐心了。

　　“其实他们只是单纯讨厌学院而已。”塔妮娅说。

　　“就因为学院拒绝他们的要求？果然是一帮俗人。”

　　“不过这次，或许情况有所不同哦。”

　　“你要说什么？”

　　塔妮娅神秘地一笑。

　　“那个球体，它很可能是玛格努斯之眼。”

　　安卡诺正想拿起酒杯的手立刻放下，死盯着塔妮娅。

　　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嘴角还是抽动着。

　　“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知道啊。”塔妮娅歪歪头。

　　“我看你根本就不懂。连学院都弄不清的事，你想拿来骗我？”

　　“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不要忘了，我主波耶西亚大人身为魔神，和玛格努斯一样都是原灵。我们教团里有些仅供少数人阅览，绝不外传的书籍，都是出自波耶西亚大人的智慧。其中有过玛格努斯之眼的介绍。我才敢如此认为。”

　　“哼，一个背叛者的邪教组织，编写的东西也无非是胡言乱语罢了。”

　　“说得也是。我们都知道的东西，学院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忽然，塔妮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现出一些惊讶之色。

　　“哦抱歉，也许他们知道，也许不知道。但至少，您不知道。”

　　这下，安卡诺没有变化的表情终于有了动静。他瘦长的脸庞缩紧了一些。

　　学院有事瞒着自己？不，怎么想都不可能。

　　但……

　　“先生好像不淡定了啊。”塔妮娅笑着说。

　　“突然听到一句过于离谱的瞎话，谁都会惊讶。”

　　该是注意到了自己表情的失控，安卡诺迅速恢复了高傲的语气，沉着地喝了口酒。

　　继续说道。

　　“我不管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希诺会想干什么。只要我还在学院，就会继续为学院服务。大方向自有院长把握，我只需完成我的分内之事。”

　　“哪怕这事会捅到帝都？”

　　“那样的话，东西只会被送到夏暮岛。对我们梭莫来说正好。”

　　“噗，呵呵呵哈哈哈哈！”

　　塔妮娅忽然大笑，先是捂嘴，又捂肚子。

　　安卡诺的表情严厉起来。

　　“你笑什么？”

　　“抱歉。因为您刚才说的实在太有意思了，我一时没忍住。”

　　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塔妮娅居然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安卡诺。

　　“先生啊，我主波耶西亚大人掌控着一切阴谋和欺骗。我作为他的勇士，您以为您的谎言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她身体前倾，靠近安卡诺。

　　“您说‘对梭莫来说正好’，但不是‘对我来说正好’……”

　　四目相对。

　　“……是因为您心里，已经有了独占玛格努斯之眼的想法，对吧？”

　　安卡诺没回答。他的目光有了分寸漂移，被塔妮娅看在眼里。

　　“哪怕是一点点？”

　　“对未知事物产生兴趣，是人的本能。”

　　“说得也是。”

　　塔妮娅站了起来。

　　“那么，当您的兴趣变成愿望以后，可以随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找我。”

　　安卡诺也站了起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要抢夺翠绿魔体吗？是波耶西亚的指示吗？”

　　他看到眼前的女人收起一切冗杂的想法和感情，唯独留下对魔神的敬畏，说道。

　　“我们渴望大人的降临，而大人渴望背叛的混乱。”

　　说完，塔妮娅的身形逐渐残缺破碎，一点点消失。

　　但她的余音，的的确确萦绕在安卡诺脑海里。

　　直到这些声音彻底消失，高精灵才走出房间。

　　“哦先生，您可算出来了。”

　　早就吃完的艾斯托莫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听学生们胡扯。他有点想偷听安卡诺和那女人的谈话，但还是克制住了。

　　“回吧。”安卡诺淡然说道。

　　“那个，刚才在房间……”

　　“没什么，只是一个疯癫女人的胡话而已。”

　　穿过那些学生，安卡诺径直走出了旅店。

　　*****

　　学院有几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这个地下指的不是储藏室，而是通往地下魔网节点的地方。

　　那里有用于举行亡灵召唤，以及迪德拉召唤的魔法阵和法器。由于使用过于频繁，曾有一段时间与湮灭领域连接有些紧密，以至出现了自动召唤。

　　最后，学院封锁并废弃了那片区域。偶尔也会有人来，主要是检查这里的魔力是否稳定。

　　今晚来的是阿冉。

　　这下面阴暗潮湿，和那些地下洞穴没有区别，时不时滴下水滴，吹进怪风，或者……

　　哗啦哗啦——

　　来几个冰幽灵什么的。

　　“呃，又来了。”

　　阿冉看着面前这些摇晃的，蝌蚪状的冰幽灵，无奈地说。它们是被这里残留的魔力吸引，从不知哪个漏洞飘进来的。

　　冰幽灵摇摆着靠近阿冉。阿冉随手给自己套了个火炎斗篷，继续前进。冰幽灵们纷纷退让，不敢上前。

　　从这群冰幽灵中间走过去以后，阿冉单手运起火焰魔力，头也不回地往身后比划两下。

　　几发大火球突然射出。阵阵爆轰过后，冰幽灵全变成了冰碎片。

　　院长活动一下肩膀，走下一段楼梯，又进入一条走廊。

　　尽头有一扇门。

　　“没想到你会来。”

　　门后传出一个声音。明显不是人声，更像是幽灵发出来的。

　　阿冉对着门弹个响指。门上发出微光，接着打开了。

　　里面是一座巨大的魔力井。井的上空漂浮着比井口小一些的光球，像玛格努斯之眼一样不断旋转。

　　阿冉抬了抬头。

　　“我也没想到还会来找你，【杜兰】。”

　　院长对那光球，或者说对杜兰说道。

　　很久以前，这个球还是他的学生。

　　学院允许学生自由选择研究方向。多数人会选择毁灭系，变化系，幻术系之类的传统魔法分支，也有的选择附魔，法器制作，魔法阵绘制等门类。

　　唯独杜兰，选择了一个自学院建成至今，极少有人愿意接触的领域。

　　预言。

　　这种跨越时空的魔法，或者说能力，自古以来，恐怕只有拜龙教的那些祭司，或是赛伊克那种级别的大神棍才能够掌握。

　　剩下的，就是赛洛迪尔那群被称为“圣蛾祭司”的人。不过他们的下场往往过于悲惨，这里先略过不提。

　　而杜兰，一个貌不惊人的学生，居然敢挑战这个领域。在学院缺少研究材料的情况下，他一直坚持着研究。

　　他是个真正的天才。因为某种意义上他成功了，真的能做出一定时间内的预言。

　　他也是个真正的蠢材。因为代价是失去肉体，仅有灵魂剩下。

　　阿冉欣赏他的努力和成就，于是把他安排在这座学院最大的魔法井里，以此维持他的形态。

　　他现在更多被人称作“预言者杜兰”。随着时间变迁，学院里只有少数教师还记得他，但不会谈论他。现在院里的学生全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阿冉不喜欢来这里。来，就意味着学院遇到了大麻烦。

　　“你想问我赛伊克的事吗？”

　　果然他都知道了。学院发生的任何事，乃至即将发生的事，杜兰都能很快知道。

　　“那个东西真的是玛格努斯之眼吗？”阿冉问道。

　　“千真万确。”杜兰的声音四平八稳，“赛伊克法师对布莱丽娜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明讲？信不过我们吗？”

　　“当然信不过。弱者面对超越认知的力量，要么被力量吞噬，要么被贪婪吞噬。何况，赛伊克教团禁止成员干涉外界，而他们的预言会被眼睛的力量妨碍。”

　　杜兰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就连我的力量也被干扰了。我现在没法看清学院的未来，但我敢肯定绝不会是好事，否则赛伊克也不会封印玛格努斯之眼。”

　　阿冉的头低了些，似乎在沉思。杜兰又发出声音。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坚持下去？”

　　“凡事都要有始有终嘛。”阿冉笑了笑说。

　　“你说的有始有终，指的是玛格努斯之眼的研究吗？”

　　杜兰意味深长地问了句，阿冉的笑容消失了。

　　房间里一时没有说话声，只能听到杜兰的光芒偶尔发出脆响。

　　“我该回去了。”

　　阿冉走出房间。在房门关上前，杜兰送来了最后一句话。

　　“为了弥补过去而毁掉未来，这不值得，阿冉。”

　　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清，阿冉头也不回地默默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