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岘在日本、泰国、马来西亚和越南拍几部商业片、摄影集会、与赞助商见面以及在公共场合露面。参加活动时,都有很多华侨同胞潮水般围拢来,飞机落地时,争先恐后地追问关于毕岘加入尤文图斯的消息。在国内,毕岘还没有意识到在国外同胞们对中国足球的激情。毕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每一天的每一分钟都好像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是,毕岘夫妻所到之处所受到的热情接待,以及毕岘和冬蕾双双陶醉其中,都使得他们的工作更像是匆匆拜访。事情没有解决时,冬蕾看起来非常紧张而且不是那么自信。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对未来开始跟毕岘一样兴奋。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毕岘觉得在一个月的大多数时间里他在跟自己赛跑,尽量追赶前面所发生的事。这就是毕岘生活的故事,如此快速地开始下一次冒险,以至于好像永远没有时间去体会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
然而,在泰国时,突然有一天,曾经模糊的东西缓缓流过,使毕岘又想到了那个核心问题。总是同样的问题,在他沉静下来时会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一个晴朗的日子,毕岘夫妻在海滩上为日本赞助商拍摄剧照。背景非常美:牛奶般的阳光淡淡地流淌着,远离海滨大道的棕榈树间点缀着假日别墅,沙滩与清澈的海水交融着一甚至分不清哪里是沙滩的尽头,哪里是大海的边缘。
拍摄间歇,毕岘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看着工作人员忙前跑后,试图在说服对方。毕岘在观察着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努力。不停地在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日落之前把所有一切都赶着完成的压力越来越大。人们变得有些急躁,催促着,疲倦着。几乎在拍摄当天的最后一个镜头时,毕岘实际上已经躺倒在沙滩上。八名大约在九岁、十岁左右的泰国少年出现了:他们一直躲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当天的高潮。结果也变成毕岘一天的高潮。
毕岘在拍摄一组跟他们一起踢球的镜头,不用射门,只是在沙滩上互相追逐。有人抛过一只不大干净的旧球。导演用对讲机喊道:“你们尽管踢球。摄影师会尽可能跟上你们。”
毕岘和那群少年只穿着短裤,光着脚在沙滩上踢着球,前后奔跑着,彼此抢断着。毕岘得玩些小把戏,触一两次球,然后将球传给离自己最近的人。在这一刻,就好像他是自己的队友;在这一刻,傍晚的暖风吹拂着,毕岘突然觉得自己飘忽起来。或许,毕岘曾是其中某个孩子的父亲;或许,他们中的一个曾经是少年的毕岘,汗水流过太阳穴,在体育公园踢着五人足球。这帮少年或许都踢过。毕岘意识到,这是自国家队友谊赛受伤之后所踢的第一场球。他和孩子们不再照顾那个拿着手提相机的家伙,全然忘掉了他的存在。毕岘就像孩子一样沉迷在比赛中,过去—向如此,今后会依然如此。
当晚回到旅馆,毕岘吃过饭就爬上床,睡了两小时还是三小时。毕岘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到冬蕾在身边酣然入梦。毕岘从来不曾在梦中惊醒,也许近日太奔波了。他静静地躺着,希望天亮前能再睡一会儿。并不是在为什么事所困扰,只是身体内的生物钟认为是醒来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起来吧。依稀能看清视野内的房间。从蚊帐里溜出来,走到浴室。毕岘找到一瓶水,然后走回来。脚下的木地板传来丝丝凉意。
毕岘知道冬蕾不希望被弄醒跟他聊天。电视离床比较远,所以毕岘想如果声音小一点,该不会打扰她。毕岘用手在床头的低柜上摸索,找到遥控器,小心翼翼地拉了把椅子过来,离屏幕大概有一米左右。毕岘打开电视,坐下来观看。
电视机启动时发出一点响声,随后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在地球的另一边的一间黑暗的房间内,当目光落在明亮的屏幕上时,毕岘吃惊地张开嘴巴。毕岘在观看的是一支身披黑白间条衫的球队,这是尤文图斯!毕岘斜视着,尽量分辨出每位球员,他看到洛卡特利向对方禁区内无人防守的区域传出一脚球,正落在弗拉霍维奇跑动的线路上。这个大人物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他根本不需要考虑一脚停球后该如何处理,因为他触球后直接就是15米开外的射门:球越过守门员,直飞球门的远角。屏幕上写着:尤文图斯三比一佛罗伦萨。还好,毕岘把声音关小了。在这个时刻,毕岘才意识到自己正看着尤文在几分钟内控制着球,倒着脚,转身闪躲着,结束剩余的二十分钟。此刻,在千里之外,尤文图斯赢了。终场哨声响起,庆祝活动开始了。狭长的纸带和五彩碎纸从看台上飞流直下,焰火响彻上空。照明灯啪地一声关掉,一片黑暗,一刻间,毕岘还以为电视机出毛病了,然后灯光聚焦身着和球衣一样黑白配的体恤衫的尤文球员,画外音:“尤文图斯是意甲冠军!”他们捧着奖杯——属于他们的奖杯——聚拢在照明灯前,手舞足蹈,高举奖杯,走过尤文图斯安联竞技场球场的每个角落。
毕岘观看着,屏住呼吸:为这壮观的景象,为毕岘的未来。毕岘环顾四周,只能看见被单下冬蕾的轮廓,他的妻子仍在沉睡之中。
没必要弄醒她,即便是此情此景。他们很快就会到那里去了。
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下巴贴着双膝,毕岘静静地坐着,想着。凌晨的凉风拂过,毕岘打个冷颤,自己都觉察出脸上挂着舒展的笑容。
一个男孩,来自中国,在河北队成长,就要到尤文图斯踢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