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崴子距离柳家坡30公里左右,地形复杂。
这儿并没有像元宝山一样易守难攻的大山、密林、沟谷、断崖。
但是却孕育出石林府最大的匪帮——虎头帮。
这天晌午,虎头帮大当家青面虎正在和几个当家的一起喝酒。
柳家坡一役,让虎头帮成了获利最大的匪帮。对于这一点,几个当家的心里都有数。
说实话,这可比砸个窑过瘾多了。正因为这一票干得爽快,始作俑者大家好也成了酒席上的谈资。
青面虎一口喝干海碗中的烧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你们还别说,大家好的新当家真比宝山龙那个瘪犊子强得多。
以前的大家好啥操行?有这独食儿他还不得都扒拉到自己碗里啊?
就冲这一点,我就敬大关叔是条汉子!”
三当家的豹子头嗤笑一声,扔下手里的一块骨头:“要我说啊,这大关叔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们没见搬东西的时候他是个啥德行,哪有一个寨子的大当家的和小绺子抢东西的?
啧啧,那副嘴脸。唉呀,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
四当家的云里鹰哈哈一笑:“我说句公道话啊,这趟买卖要不是大家好牵个头儿。
我们真是连根针也拢不到,人家做东嘛,多拿些也正常。”
豹子头一听就火了,豹子眼一瞪。
指着云中鹰腰里挎着的崭新驳壳枪骂道:“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不是弟兄们拼着挨揍往回抢,你他妈能有新枪使唤?!”
云中鹰哈哈一笑不予理会,专心喝酒。
老五白尾狐喝了口酒道:“今后我们虎头帮……恐怕压不住大家好啊!”
这话一出口,顿时招来众位当家的一致喝骂。
白尾狐苦笑一声,团团作揖:“诸位哥哥先别急着骂我,先听小弟说一句成不成?”
豹子头瞪眼道:“有屁快放,放完了就卷了铺盖卷滚到大家好去!”
白尾狐一歪头,讪讪道:“你们瞅瞅,三哥你是吃枪药了还是咋的?你等我说完再吱声不行啊?”
青面虎阴沉着脸道:“那你就好好说说,我们虎头帮哪儿比不上大家好。是我们人不多还是我们管子不直?”
白尾狐砸吧砸吧嘴,环视一圈:“人家有炮,我们有吗?”
……
宴席之上,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青面虎若有所思,豹子头使劲儿挠着头皮,云中鹰愣愣出神,唯独二当家的金毛狮嘴角含着笑意。
金毛狮亲自给白尾狐满了一碗酒,白尾狐赶紧起身谢过。
金毛狮捋了捋黄黑相间的胡须,笑着说:“老五,我们还有哪儿比不上他们?”
白尾狐撇了撇面色不悦的青面虎,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这么说也是想着别让大家好盖过我们的风头儿,我可不是灭自家威风啊!”
金毛狮拍拍老五的肩膀以资鼓励:“你说就是了,我和大当家的也听听,琢磨琢磨。”
青面虎和金毛狮对了个眼神,缓缓点了点头,一对通红的虎眼盯着白尾狐:“尽管说!”
白尾狐咽了口唾沫:“那要我说啊,为啥柳家坡军列的事儿大家好得着信儿了,我们却啥也不知道?这……这不是不如人家?
还有,你们瞧没瞧见大家好那几发炮弹打得有多刁钻?
我是从伪满军里跑出来的,实打实地说,我就从来没见过打得那么准的炮!
就是鬼子,也不敢说自己第一次齐射能打成那样!”
大厅里死一般的沉寂。
其实,谁也不是瞎子。经过柳家坡那一仗,谁不知道大家好有个不得了的炮队?
只是大家都不愿深想罢了,毕竟炮那玩意儿,不是谁都能用得好的……
云中鹰咳嗽了一声,端起酒碗招呼大家喝酒:“这有啥!我们以后也抢他娘的几门炮回来玩玩不就成了?”
豹子头一举碗:“就是,不就是几门小炮嘛!”刚才还互相咬的哥俩,现在又成了同盟。
青面虎叹了一口气,一推酒碗:“唉,不喝了,挺尸睡大觉去!”
说完,起身往外走去。金毛狮一看,做个手势让大家散了,自己两步跟上了青面虎。
聚义厅外飘着雪花,金毛狮戴上了那顶哈萨克骑兵帽,和青面虎走了个并排。
青面虎侧目看了他一眼:“咋啦,你还担心我因为两门炮窝火啊?我有那么小家子气?”
“哈哈哈,大当家的是恨虎头帮消息不灵通吧。”
青面虎脚步一停,叹了口气:“二当家的,还是你能把准我的脉。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大家好是从哪儿得到这信儿的?这可比砸50个大窑都体面啊!”
金毛狮:“大当家的,咱们有的,他们还没有呢,咱得这么想才行!”
青面虎:“唉,你一说这事儿我就心里难受。咱手里空有半张图……”
“嘘……”金毛狮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当家的,小声点儿。我就信得过你一个人,这事儿不能着急啊。
原田那小子咱们是早就有谱的,他手里一定有另外半张图。
只不过人家人多枪多,确实打不过。”
就在这时,青面虎猛一转身,掏枪指着身边的枯树丛喝道:“什么人?出来!”
随着树丛的几下晃动,一个矮个子小绺子眯着两只小眼,屁股朝前,吸溜着鼻涕,倒退着从树丛中爬了出来。
小绺子看到两位当家的也不害怕,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刚才喝问。
反而献宝一般举起手中紧紧捏着的一只白鸽,啊啊地叫着向青面虎和金毛狮傻笑。
青面虎舒了口气,金毛狮放下了按上枪套的手,对着小绺子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小绺子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讪讪地抱着鸽子向议事大厅那个山洞跑去。
回头看着小绺子的背影消失在议事厅,青面虎继续刚才的话题:“咱一个虎头帮打不过他,那要如果联合其他几个寨子一起打呢?”
“这办法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大家伙儿的心气儿一直不齐啊。”
青面虎眯了眯眼睛:“那你觉得干柳家坡这一票的时候,大家心气儿齐不齐啊?”
“嘶……大当家的说得对啊!不如……”两个高大身影越走越远,越凑越近。
走出百十步以后,远远的,竟然传来了两人爽朗的大笑声。
大当家和二当家离开酒席后,豹子头红着脸,伸手指了指白尾狐:“瘪犊子玩意儿,酒席都被你整散了。”
白尾狐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寨子着想嘛,光说好听的有啥用?”
云中鹰端起酒碗:“得了吧老三,老五这叫……这叫仗义执言。比你强多了,你就知道犯浑,其实狗屁不懂。”
“哟呵,老四,你俩啥时候尿一壶里了?”
“咱说点儿正经的,在柳家坡的时候,大家好里那个戴黑镜片的黑胖子你们都看见了吧?”
豹子头:“何止看见了,要不是他骗我说鬼子快到了,我能饶了大关叔?”
“快别咋呼了,你们知道那个黑胖子是什么人吗?我听说这人绰号何半仙儿,鬼子军列要进山就是这人算出来的。”
“切!一看你就是没进过几次城的土包子。那人我认识,原先在元宝镇摆了个破桌子给人算命的,他能掐会算?扯犊子吧!”
“你看你看,还较上劲了是不。就因为这趟军列,人家现在是大家好的三当家了,可不是什么何半仙儿了,人家现在叫何先生了!哈哈哈!”
“真的呀?”
“可不咋地,还有那个绰号大直管的二当家,你也见到了吧?人家那枪准的,啧啧,简直准得不像话。那炮打得……也真是没谁了。”
“唉,啥时候咱们也弄他妈两门炮回来耍耍。你还别说,那么远的距离,也就炮能使上点劲儿。”
议事厅里海碗烈酒、议论纷纷,诸位当家的并没散去。
反而围绕着大家好,围绕着大家好的三位当家的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在旁伺候的三个小绺子早就站得腿肚子转筋,困意上涌。
又摄于几个当家的积威,不敢走,也不敢有所表露。还得时不时地陪着笑上前给当家的们倒酒、添菜。
其中一个小绺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斜眼看了看蹲在议事厅角落里专心侍弄鸽子的哑巴,眼珠一转向哑巴走去。
走到哑巴近前,伸腿踢了踢哑巴:“喂!你,去给当家的们倒酒!”
哑巴抬头看了看小绺子,又转头望了望还在豪饮的头领们。
用手指了指啄食着谷物的白鸽们,那意思是说自己在喂鸽子。
小绺子有点儿恼火,又用力踢了哑巴一脚:“爷让你去你就去!我帮你喂鸽子!”
哑巴吃痛,嘴里含含糊糊“啊啊”地叫着。
抖落手里的谷子,拍打拍打屁股,一步三回头地向酒席走去。
“没用的哑巴!”小绺子嗤笑,抓起笼子边上的谷物。
还别说,这哑巴虽然啥本事没有,甚至连话都说不了,但是伺候起鸽子来倒是极为耐心。
小绺子可没哑巴那么有闲情逸致。
一边用谷子粒往鸽子身上砸着玩,一边思考着鸽子汤好喝还是烤鸽子省事儿。
鸽子们警惕性高,侧头盯着小绺子不安地“咕咕”叫着。
再加上被本来当作食物的谷粒砸得焦躁,“咕咕”声越来越响,间杂着扑棱翅膀的啪啪声。
小绺子没觉得鸽子在闹腾,早晚都是自己的菜。
回头望了望站在酒席旁像只呆头鹅一样的哑巴,伸手掀开了鸽子笼的小窗子。
这小窗子是专门用来换水兼顾抓取鸽子而设。小绺子一只手连着袄袖子把窗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鸽子见手伸进来,一齐向笼子角缩去。小绺子抓了几抓都落了空,不禁恼火起来。
卷了卷袖子,就要再向窗内伸手。
就在这时,小绺子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一道身影挡住了议事厅里的光亮,在鸽子笼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小绺子吃了一惊,回头就看到的哑巴愤怒的目光。小绺子并不害怕,心里有些讶异又有些不屑。
你个死哑巴,还敢瞪我?嫌爷平时揍得少了吧?瞧爷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正要起身推搡,不想哑巴目露凶光。反在身后的右臂猛地一扬,双手持握着一根粗大的劈柴高高举起,而后迅猛劈下。
“啊!”小绺子发一声喊,急忙侧头一闪。劈柴重重砸在左肩,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劈柴刮过小绺子的左耳,顿时鲜血长流。小绺子暴怒,心里只想着冲上前撂翻哑巴。
可是哑巴手里的劈柴却像雨点般朝小绺子脑袋招呼过去……
小绺子顿时被打懵了,双手抱头,慌不择路地就往外窜。
甚至于逃到酒席旁边脚一滑,还摔了个狗吃屎。被“啊啊”叫着追上来的哑巴又狠狠地削了几棒子。
喝醉的头领们哈哈大笑,瞪着醉眼看着两个崽子一追一打出了议事厅,就像看戏一般高兴。
“哑巴下手挺狠啊!小兔崽子这回倒霉了。”
“他那是活该!哑巴把那些鸽子看得比命还重,这不是找揍吗?”
“要说哑巴这崽子也可怜,好端端的舌头,就是不会说话。要不是老四发善心捡回来喂马,早不知道在哪儿成了路倒尸!”
老四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唉,可不是嘛!
我总不能看着这崽子在雪地里冻死吧?
话说回来,哑巴挺有用的。伺候牲口那是真尽心,咱们那几匹马平时可都是他在侍弄。
你们瞧瞧,这笼鸽子多精神多打眼儿!我上次见他放鸽子,呵!
一群白鸽子绕着山飞,带着鸽子哨,呜呜嗡嗡的……别提多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