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柱喜欢别人称呼他为董署长。
对于阿谀者而言,把那个副字省略掉是源远流长的官场智慧使然。
对于刘国柱而言,却是狼狈的逃亡生涯里的一丝苦中带甜的乐趣。
秦爷的馈赠可以说十分奢华,这虽然没有完全抵消他因为事情败露成为逃逸者而产生的惶惶不安。
但是也极大地安慰了刘国柱那颗惶恐不安的心。
秦爷承诺,会想办法把刘国柱安全地送回去。不仅安全地送回去,还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
以及一笔可观的财富。
关于财富,刘国柱对秦爷是有信心的。他已经从秦爷这儿挣得盆满钵满,秦爷有这个能力。
但是说到送自己回到甲46……,这就有点儿相当飘渺虚幻了。
没有位面传送装置,这纯属于瞎扯淡。刘国柱不是没见过滞留或者逃逸在各个位面的穿行者。
他们要么拒绝回去,要么没法儿回去。
拒绝回去的是因为在别的位面混得风生水起,找到了归宿感。
对于这样的情况,总部当然乐见其成,也避免了传送装置的负荷过大。
至于逃逸者,当然是不愿,也不能回去。
事实上,就算是位面执法者(红星)想尽办法,也很难让他们束手就缚,心甘情愿地回到甲46。
因为,如果回到甲46,面对他们的可能是令人身败名裂的公开审判,以及失去自由的唏嘘余生。
也有可能是依据«位面管理法典»而设置的种种让人难堪的刑罚。
刘国柱目前的处境,显然属于后者。
所以,回不回得去是一码事儿。愿不愿意回去,又是另外一码事儿。
发自内心来说,回去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如果没有她,刘国柱情愿永远不回去。他现在已经改头换面,没人能认得出自己。
可是……她怎么办?
只要总部稍微用心一点儿,应该就能查出她的异常。
不仅是位面传送记录上的问题,还有躺在她账户上那笔超乎寻常的财富……
自己逃脱了,她怎么办?刘国柱这两天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甚至昨天夜里都被她已经被捕的噩梦吓醒。
当他一头冷汗地坐起身来的时候,刘国柱几乎分不清自己当时身处于哪个位面。
惊骇地跳下床,拔腿跑出两步以后。看看挂在衣架上的副署长制服后,才颓然倒回床上。
以前,刘国柱不认为自己是个长情的人,可是这种情况在她身上终结了。
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刘国柱成了一个用情专一的人。谁说浪子不能回头呢?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就是小圆,冯区长手下的第一秘书,全名柯圆圆。
刘国柱的每一次私自出访位面,都是经由小圆一手策划、操办。
……
可刘国柱哪里知道,他现在完全是在瞎操心。
自打冯区长请假休息之后,总部并没有派出调查组直接介入。整个分部依然如故,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区里的所有业务都暂停了,区长也休假了,有什么事儿总得等他回来再说啊。
小圆早就处理干净了位面传送使用记录里那些多出来的冗余部分。
不是简单的删除记录,而是从后台清理源代码。这个女人的手段可不简单,她对系统的运行一向有独到的见解。
至于巨额的财富,早就化整为零消散于不同化名之下的不动产或者跨区账户。
而这些,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告诉刘国柱。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刘国柱的任务就是从各个位面赚取利润。
一切都很稳,除了刘国柱。
小圆万万没想到刘国柱会愚蠢到采取这样极端且弱智的方法阻止区长的进一步调查。
第一次是意外,那么第二次呢?
唉,这个男人不靠谱。不仅没有按自己的计划来,还偷鸡不成反把自己蚀了出去!
实在令人无语……真想当面质问他是不是抽风了,可是现在就算想骂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目前自己一定要稳住,前后都没有什么破绽。
自己和他的恋情又完全是地下的,谁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端调查她呢?
除非刘国柱落网……
事情诡异就诡异在这一点上。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不仅总部的调查没有展开,就连一直勤奋工作的新任区长也休假了。
奇怪……小圆现在有种奢望,如果冯区长能像前任区长一样突然成为逃逸者就好了。
或者……或者柱子从此消失,再也没法儿开口也行。
总之,静静观察观察再说。小圆潜意识里感觉到了目前情况的非同寻常。
似乎有暗流涌动,有似乎有更大的力量抵抗着暗流。
一切都不明朗,虽然自己也在局中。但是,分明被边缘化了。
好在自己有足够的把握自保,不然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带着足够的资本。
打开区长办公室的里侧房间,选择一根自己熟悉的柱子,用最短的时间离开甲46。
……
如果刘国柱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目前心里的想法儿的话,他或许会出离愤怒。
但是,更有可能的做法儿是于愤怒之后,在这个位面里开启他的新生活。
他是浪子,从来都是。
而且他在得到秦爷的馈赠后,完全有把握能在这个位面隐蔽、体面地生存下去。
样貌改变了,承载着能避免一定程度物理伤害的横练专精、能迅速位移的敏捷专精、能随时和管家等等秦家要人联系的通讯专精……
至少保命、逃跑是没问题的。
可以这样说,对于这个位面。刘国柱只要稳住别浪,体面地生存下去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何况他还有一张如假包换的副署长委任状,刘国柱不清楚秦爷是怎么运作的。
但是显然,他目前衣食无忧,还有一群下属拱卫着。
只可惜,他现在并不知道人情世故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他的梦里,出现的可是小圆泪水潸潸的凄惨样貌,是小圆哭喊着求他救救自己可怜场景……
用手指轻轻地按揉了一下太阳穴,刘国柱——现在的董副署长轻轻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刘国柱的沉思冥想,董署长坐正身体说了声:“进来。”
“署长,您要的历史卷宗我都拿过来了。”赵三宝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
董署长没有理会,从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卷烟点燃。
重又靠在了椅背上,慵懒地望着赵三宝指挥着两个小警察搬进来两摞沉重的卷宗。
“关于大东山金脉图以及那些贡品失踪的案件,你有什么看法?”董雷吐着烟圈,懒懒地问道。
赵三宝身子一僵,尴尬地笑着:“署长,那批窃贼抢了前朝贡品之后就如鸟兽散。
这个……这个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而且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董署长打断赵三宝的话:“那么,你在看了这么多卷宗后,有没有大致的思路?亦或者你有没有亲自去民间访查过?”
赵三宝大点其头:“有有有!卑职不仅查访过,而且大有收获!”
“哦?说来听听。”董署长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是赵三宝懂的,署长其实很用心地在听。
舔了舔嘴唇,向前迈了两步,赵三宝微微躬身:“卑职听说,有一半金脉图,就在……秦大善人手里。”
“嗯?”董署长睁开了眼睛,坐正了身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卑职是从可靠的渠道得知的。”
“呯!”
董署长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问的是姓名!你在跟长官耍花腔吗?!”
赵三宝猛地一个立正,头向后仰着。
看起来就像要躲避署长随时会打过来的耳光一样大声回答道:“我是从何斌嘴里听说的!
何斌,绰号何半仙儿,就在元宝镇摆摊儿算命。
另外,卑职还打听到。前些天有一个外乡人,带着半坛狗头金存进了永兴银号。
卑职认为,此人既然有大东山出产的黄金。有可能会有金脉图或者失窃贡品的消息!”
“很好……赵探长,你辛苦了。坐,坐下说。”董署长立时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
赵三宝摘下帽子,擦着一脑门儿的冷汗。接过署长隔空扔过来的一支卷烟,感恩戴德地点着。
就在那一瞬间,赵三宝耻辱地认为,自己像个正在被董署长审讯的死刑犯。
屁股还没坐热,董署长又发话了:“你派人盯着永兴银号了吗?”
秦爷有没有金脉图他自会去问,但是这个直接把金子往银号存的外乡人也很可疑,必须盯紧了。
赵三宝忙不迭地点头,频率之高,把帽子都颠歪了:“双人双岗,昼夜不停地监视永兴银号的前后门。不过没再见那人去取钱。”
“赵探长,你是号人物。好好做,做出成绩。我保你开春之前能高升一级。”
“是!谢谢属相栽培!”赵三宝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给董署长敬了个礼。
厉害点儿不怕,苛刻点儿也不怕。只要吃苦受累有收获,那就是好上司。
如若不然,鬼才会跟着你干!
赵三宝一听董署长这么上道儿的话都出了口,顿时满面红光。
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董署长,卑职还有一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董署长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赵三宝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这个何半仙儿现在……”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响亮的报告声。赵三宝两步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一个便衣呼哧带喘地立在门前。
赵三宝眼睛一大,这可是轮班盯着永兴银号的暗哨:“什么事儿?”
“那个……那个外乡人进了永兴银号,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找了您半天……”
赵三宝回头望了董署长一眼,董署长正面无表情向自己挥手。那动作,就像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赵三宝立马回头面向暗哨:“赶紧召集弟兄们,撒在各个路口,千万不能让他走脱了!”
……
望着冲出办公室门的赵三宝,董雷迅速敲了两下耳廓,一个沉稳的声音立时传来:“董先生,有什么吩咐?”
“有个人现在永兴银号,可能与金脉图有关。我觉得我的手下有可能留不住他,你看……”
“明白了董先生,我这就安排。”
……
大概五分钟后,董雷又敲了两下耳廓,那道声音快速回复道:“人手已经派出了,相信能留住人。”
董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秦爷手里是不是有半张金脉图?”
“……是的。”
“我想见秦爷一面。”
“董先生,只要能找到另一半金脉图。秦爷一定会见你,而且会和先生平分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