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半仙儿昂头背手立在雪地之中,一张黑圆的大脸盘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油光。
胡子拉碴的嘴边似乎还有没擦干净的……苞米茬子?
簇新的棉袍皮帽看着也还像那么回事儿,就是鼓鼓撅起的大肚子像是包了一肚子稻草。
最可气的是,大冬天的,又时近黄昏。还戴个劳什子黑片眼镜……在我这儿扮熊瞎子啊?
大当家的越看何半仙儿越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甩蹬下马。踩着缴获来的长筒皮靴,噌噌两步来到半仙儿身前。
半仙儿倒也不傻,微微躬身。不等大当家的发话,双手抱拳往左肩一扬,朗声道:“见过大当家的,松枫城牛家这趟响窑走得顺风顺水。”
何半仙儿边说边掰指头:“啧啧,有嚼果儿,有长枪,飞子也有……大当家的收获颇丰啊!只是……”
大当家的一愣怔,行啊,有两把刷子。怪不得叫半仙儿,还真能掐会算啊?
龇着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半仙儿的消息挺灵啊,牛家早早接到我们的飞叶子,吓得自己怂了。
今天下山,我不过是去收货,山上兄弟都没带几个。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莫非……有兄弟跟你说了?”
话一说完,大当家的一双眼睛就开始往王森身上瞄。
王森咧嘴一笑,双手一摊,摇头道:“大当家的,这事儿我可没跟人家提。”
何半仙儿砸吧砸吧嘴,双手往大肚子上一抱,抬头望天:“只是牛家后院库房里的一箱子奉天军械厂出的长枪,不知道大当家的为啥不要。”
“嗯?!你说什么?!”
大当家的当场就炸毛了,该死的牛贵根!藏得挺严实啊!
话说自己这次收的是熟麦子,互相给个面子。悄悄交的货,自己连人家门儿都没进。
就算牛家藏得有枪支,也无从得知啊!
嘶……
问题是,这黑胖半仙儿是怎么知道的?这家伙怕不是开了天眼?
一时间,大当家的脸色仿佛变成了霓虹灯,时而红时而黑。
少倾,大当家哈哈大笑。一把拉住何半仙儿的胳膊往作为议事厅的大山洞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何先生料事如神啊!我们里边聊!豆包呢?安排一下,晚上我要和何先生整两杯!”
议事大厅虽然是个山洞,但是宽敞无比。何半仙儿抬头看看洞顶垂下的根根钟乳石,估摸了一下。
这层高得有十来米,当真敞亮。就是这个照明吧,有点儿落后,还是大油灯和火把,颇有山野风味儿。
大厅里有桌有椅,想来是会议室、食堂、休息室综合性场所。
众绺子吃饭的时候都拥在在大议事厅里。上桌的,席地捧个碗的。
大声吆喝,小声嘀咕,各种声音都掩不住唏哩呼噜往嘴里扒食儿声。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饭菜飘香,欢声四起,其乐融融。今天砸了个响窑,大当家的弄回来不少好嚼裹儿。
大家的碗里自然少不了大米白面,菜盆里里也多了不少腊味儿荤腥。
至于酒嘛,那就不要多想了。书里关于土匪每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描述太多了。
可事实上,一众随时有可能受到官府围剿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每天醉醺醺的?
那不是把脖子往人家刀口上送嘛!何半仙儿瞅瞅自己面前的一海碗劣质白酒皱了皱眉头,那我这个来靠窑的就更不能太随意了。
想了想,将酒碗往前推了推,客客气气地道:“大当家的,在下素不饮酒,见谅了。”
“哦?”大当家的一挑眉毛:“嫌酒不好?”
“岂敢岂敢,真的是不胜酒力。而且,有些话,在下觉得,还是要趁清醒的时候说。”
这个所谓的大当家的个人信息才传过来,看来红星15也是费了点儿周章。
此人原名关胜,石林府平谷城人氏。早年加入奉军,参加过第一次、第二次直奉战争。
退回关内时已经是个少校副营长,因为对杰潘人的态度问题曾经导致过奉军与鬼子兵的局部冲突,致双方多人伤亡。
后因鬼子守备军交涉严查元凶,奉军毫无回护之意。一怒之下,带领手下几十名部下上山为匪。
再后来,并入大家好,屈居四当家。直到两天前,才因和鬼子的战事坐上了元宝山头把交椅。
有家室,但下落不明……
眼下自己急需一支武装力量,大家好就是不二之选。那正好,送他一场富贵吧。
就看眼下大家好的规模,还不足以和那个幕后黑手抗衡。
何半仙儿咂摸咂摸嘴,右手捋着下颏的一绺胡须,抬眼望向关胜道:“大当家的,在下诚心靠窑插香头儿。两手空空,又没一兵一卒,也确实没有看头儿。”
关胜哈哈一笑:“好说好说。”他实际上是在等着半仙儿的下文,这人必有古怪,可不能轻易否了他的面皮。
“所以呢,我想送给大当家的一批军火。”何半仙儿夹了一筷子腊肉炒蒜薹,他喜欢这口味儿,地道。
关胜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半仙儿:“当真?”枪支弹药对于土匪来讲,无异于如同生命一般宝贵。
“绝没有诓骗大当家的意思,只是需要大当家的带着兄弟们一起去拿。”
“此话怎讲?”
何半仙儿把嘴伸到关胜的耳边,一番耳语,直听得关胜差点儿把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上。
关胜连连拍着大腿,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太好了!来,何先生,我敬你一碗!”
王森一副了然的表情,估计是事先听何半仙儿说过,端起了碗:“大当家的,何先生的心诚吧?当得起这三当家的吧?”
“哈哈哈!当得起当得起,只怕庙小委屈了真神啊!”
……
第四天凌晨,风停雪止。
一辆满载武器弹药的列车,喷着粗气,呼哧带喘,吃力地爬上了距离柳家坡铁路那段狭长而陡峭的铁路。
柳家坡距离元宝山50里路,山势险峻。一条杰潘人承建的铁路像条黑蛇一般蜿蜒通过。
这条铁路平时担负了从奉天府至石林府的几乎80%的物资运输,但是以民用物资为主。
但是这次不一样,满车的轻重武器加弹药填满了车皮,用以守备军扩军之需。
当然,有一节车厢里也装了半车皮粮食罐头。
这是一口超级大的肥肉,大家好吞不下。所以,从前天夜间起,大家好的快马穿书就没有停止过。
石林府周边大大小小共计八个绺子帮全部接到了大家好的邀请函。
邀请大家军列到达前夜隐秘潜入柳家坡周边密林,听大家好枪响为号,狠狠干他娘一票。
有本事多拿,本事小了少拿。但是如果走漏了风声,那么今后就是众绺帮的公敌!
其实这些绺子帮,平日里也经常瞧对方不上眼。只是由于划有大致的势力范围,再加上东三省地头儿广泛,平时没什么机会互相攻击。
但不管彼此之间是个什么态度,对鬼子,倒是一致的齐整。
所以,当第四天凌晨到来时,关胜从老旧的单筒望远镜里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情景。
厚厚的积雪上,密集的丛林中。柳家坡铁道沿线,铁轨两侧的山林之中,至少聚集了一千多绺子。
结实的蒙古马拉着灵巧的雪橇,皮帽、棉帽下是一双双凶狠机警的眼睛,大氅下一支支长枪短炮已经捂得有了体温。
火车刚出隧道,关胜手一挥,两个小绺子飞一般冲上铁轨。一枚大卡子被两人结结实实地钉在隧洞口左侧铁轨接缝处。
紧接着,又是两个绺子冲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接近车厢,迅速攀上最后一节车厢连接处,利落地断开了连接。
两人飞身下车,最后那节装满了护路队鬼子兵的车厢缓缓停止前进。
短暂停滞后,反向往坡下溜去,越溜越快!
就在火车头将要爬上柳家坡轨道顶端的时候,又有两个绺子奔下山坡,直接上了驾驶室。
驾驶室里两个睡眼惺忪的鬼子还没来得及抄起步枪,两柄锋利的匕首就抹过了脖子。
两个绺子命令驾驶员和副驾驶停车驻停,而后拎着他俩的后脖领子跳车冲进了密林。
关胜猛地举起步枪,冲着铁皮车厢瞭望孔开了一枪。
他的枪声就是暗号,一时间列车两侧顿时过年放爆竹一般响成了一片。
而此时,最后一节鬼子护路队的车厢后退撞到大卡子。
一个侧翻,在吱吱呀呀的金属扭曲声中,轰然向铁路左侧倾倒。
好半天,几颗头破血流仓惶无比的头颅才从车厢门里探出头来。而迎接他们的是来自道路两侧几挺机枪的连续射击。
瞬时间,枪炮声、惨叫声、呼喊声响彻山谷。
机车的蒸汽、硝烟、手榴弹的爆烟笼罩了柳家坡短短的坡道上空。
“大当家的,我们冲吧!”小磕巴稚嫩的童音传来,惹起一群绺子们的嗡嗡声。
“不要急!等鬼子出来!”关胜已经瞧出了关窍所在,鬼子依托车厢掩护。
观察口的机枪连续不断地射击,已经撂翻了十几个耐不住性子大胆接近的绺子。
“二当家的,该你上场了!”关胜冲着王森挥了挥手,而王森则已经竖起了三八枪上的缺口标尺。
“啪……勾,啪……勾”
一挺接一挺鬼子机枪哑了火,绺子们一声欢呼。编为前锋的家伙们纷纷跃身而起,边射击边向车厢冲去。
每节车厢里都有大约十五人的鬼子兵,一看势头不对,立马涌出车厢。
就近占领射击位置,机枪声重新响起。
关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没有想到鬼子会派这么多士兵来保卫这批军火。这么强的火力,战事一定会僵持。
如果受阻,闻风赶来的鬼子大队一旦加入战斗,抢到军火也难以逃脱。
略有焦躁地偏头望了望何半仙儿,何半仙儿感应到关胜望过来的质询目光。
连忙把一块玉米饼子塞入怀中,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扭头冲着王森喊:“二当家的,你不是有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