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家里人?!”王森眼睁睁地看着随着蓝光闪耀消失于眼前的两人两马,神情讶异:“骂了半年都没反应,怎么现在又来找我了?”
呆立半晌,又转头看向倒了一地的同伙们。
三当家和四当家横死当场,就自己一个活着,而且浑身上下连个伤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别说尸体、凶器了。
凶手连根毛都没留下,连马也消失了……这样的事儿跟谁说都会有瞎扯淡的嫌疑!
正愣神儿间,原先在林边打松子的少年却悄悄扔下手中的长棍。
一把拎起装着松塔的包袱,转头向山顶的绺子窝奔去。
这个少年外号小磕巴,他亲眼目睹了这类似于聊斋志异的离奇一幕。
小磕巴也是绺子,负责放哨。
七八个人瞬间倒地死亡,两个衣冠楚楚的外来户连人带马被王森用步枪打成蓝烟儿了……
我的妈呀,这大直管儿不是人啊!赶紧回帮里告诉大当家的!
……
把几人拖到林边雪壳子里,搜罗了这些人的随身武器,草草覆上一层雪。
伸手掰断一根松枝,打扫了路边脚印血迹。
做完这一切,王森神情郁郁,背着三八大盖扭头匆匆上山。
他太不容易了,没来这个位面的时候不容易,来了这个位面依然不容易。
在原先那个位面的时候,每晚睡觉之前、起床之后,王森总会在心里念念有词:“劳资其实是个人才的,怪只怪这个世道过于太平。
阶级都固化了嘛!不管怎么努力,草根就是草根!
奋斗?奋斗有用吗?我跟你讲,如果让我生在乱世……劳资一定是个枭雄!”
这样的牢骚话可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天至少两次,从15岁一直念叨到25岁!
东八区后台出于系统赘余过多容易引起不可预见事件的慎重考虑,把情况反馈了上去。
经过审核,终于在去年夏天用一次小小的意外把他送到了局势足够乱的丙68位面。
从此,东八区系统后台赘余一下清理了将近一半。
王森如愿以偿!
看着长手大脚的身子骨,英挺不羁的脸盘子,王森有点儿满意。
试试手脚上的劲道,检视一下头脑中的武功招式、器械套路。
窥一眼搁在自家武器架上的厚背儿砍山刀,王森相当满意。
有这样的底子,再随随便便来个金手指或者系统,那我不得成神啊?
王森在这样异常兴奋、期待的状态下过了半年。
然后……就不兴奋了。
试想,如果一个人每次睡醒都会眼睛狂眨,企图发现眼前并不存在的系统或者系统提示。
然而每次都是大失所望,时间长了他会不会疯?
他会不会疯不清楚,反正系统后台快发疯了。
每天不知道多少条的抱怨、诅咒、哀求、怒骂、嘲讽让系统后台赘余数据再次飞速飙升。
其实按照平均生活条件,王森不应该有什么抱怨。在丙68位面,他家的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父亲王朗,绰号王三刀,早些年为朝廷办事。
朝廷垮了,铁饭碗丢了之后,仗着一身武艺以及前朝赏赐的大院落。
在石林府开起了武馆,有时候也带着门徒走走镖。
说不上家大业大,但是温饱无忧。王森也在父亲的一手调教下,练出了一身出色武艺。
在这样类似于民国初年的混乱环境下,王家大院是无数穷苦人家孩子梦中的仙境。
王家大院香甜的馒头和小米粥,又是多少饿殍临终前的终极幻想。
按理说,王森应该知足才是。
然而不,王森20岁的梦想可没这么渺小。
他一门儿心思等着金手指的到来,然后开启自己铁马金戈、波澜壮阔的一生。
……最终铁马金戈还是来了,只不过是来踏破他的宏志的。
从去年冬天开始,坊间传闻王朗家中藏有半张金脉图。
金脉图是什么?这金脉图可是白山黑水之间的一个让人眼红的传说,绘制有天然金矿的位置和走向。
那意味着成堆的金矿原石、富可敌国的财富。
消息传出,各路明探暗探纷至沓来。
王朗曾当众笑言:“如果我手里有金脉图,我会窝在石林府元宝镇?我会住这么小的宅院?
最可笑的是,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哈哈哈!”
可是不管王朗说得多么坦然,始终还是挡不住别人的猜疑。
最终,王朗在一次外出后再也没能回到家里。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来,有门徒劝王森和家母柳氏、妹妹王梅、弟弟王松离开大院避避风头儿。
但不成想,平时脾气柔顺慈和的柳氏一改常态。
不仅阴沉着脸嘱咐王森等一干儿女不必惊慌。
更是铁着心肠,在王朗失踪后愣是没掉一滴眼泪,照常操持家事。
等了十天左右,一没有绺子的飞叶子,二没有官府的通牒行文,三没打探出任何消息。
人到哪儿去了?是死是活?都没有定论。
王朗失踪后的第十一天夜里,王家大院平白无故起了大火。
总算一家人机警,加上有几个值守的门徒帮着灭火。
人没事儿,但是大院已经被烧了个七零八落。
没法子,一家人离开大院,回到了久未住人的乡下老宅安顿下来。
大院暂时也不整修了,一切等王朗有了下落之后再说。
王森作为长子,不好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沮丧的神情。
只能硬起头皮咬紧牙关,里里外外张罗着洗洒维修。
可是心里却是无名火起,真的是无妄之灾!
什么金脉图,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还不是为了栽赃陷害?
可是,扳倒了王朗这棵树,从此王家一蹶不振,谁能从中获利呢?
王森苦苦思索找不到答案。
时至今日,涉及到自身以及亲人们的生死安危,金手指的事儿也顾不上考虑了。
自己一个七尺男儿,而且还有武艺在身。
就算没有金手指,也应该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家道突然中落激起了王森的求生欲,如何改变现状成了当务之急。
既然父亲下落不明,他作为长子,就有义务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过上安稳日子。
听母亲说,父亲为人豪爽仗义,并没攒下多少银子。
王森暗暗打算,安顿好家人就重回王家大院。
该开武馆开武馆,该走镖接着走镖!
可是跟柳氏说了自己的想法儿后,柳氏坚决反对。
执拗地要求王森在老宅子安生呆着,不许乱走乱窜。更不要随意联系外人,哪怕是他父亲的门徒。
王森苦苦捱了半个月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下半夜悄悄牵着家里仅剩的一匹老马出了门。
我谁也不联系,回自己家老宅子看看总不算过分吧。
当时的他没想到,这一走,竟然走出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摸黑赶路,老马脚程不快。
赶回老宅的时候天色麻麻亮,王森下马伸手拍门,想招呼留下看院子的老仆照顾一下马匹。
谁知手刚一挨门,大门竟然自己开了。
……果然下人们已经不把老东家当回事儿了,大门都不知道关了。
王森恼火地把老马拴在门口驻马石上,气冲冲地进了门。
一把推开大门之后,王森大呼小叫地唤老仆。可是喊了半天,四下里竟然静悄悄地毫无回音。
火烧过的漆黑墙壁阴沉沉地伫立在那儿,寒风嗖嗖地刮过没了窗纸的窗格,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凄厉的啸声……
王森莫名感到背上一阵发凉,这儿根本不像自己生活了将近20年的王家大院。
正厅漆黑的房门洞开着,在这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反倒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正在缓缓张开大口……
王森转身就想出门,谁知一转身却看到两个一身精悍短打,戴着毡帽的黑衣人一左一右立在门口。
王森心里发毛,再向院内转身的时候。
更是惊诧地发现,从正中堂屋台阶上缓缓走下了五六条同样打扮的黑衣汉子。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嘛?”王森觉得喉头发紧,此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似平常。
一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越众而出,踱到王森面前三米处。
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一种古怪生硬的语调说道:“王家大少,不用惊慌。
我们是你父亲的朋友,我们是……家里人。”
王森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紧紧握着拳,拳心满是冷汗:“我父亲的朋友?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家里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森多问了两句,他的心里有几分幻想,难不成他们是系统派来的?
当时的王森心里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狂喜。因为他可不是这个位面的土著。
这是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所以他有他的期待。
但是随后的事情证明自己真的想多了。
壮硕的黑衣人见王森神色稍有放松,便呵呵笑着道:“家里人嘛,意思就是我们都是亲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说着随意挥了挥手,一股白烟从黑衣人的袖筒了飘散出来,直奔王森的面门。
王森最后的记忆就是这一幕,而后眼前一黑。
有种以前做全麻时的感觉,直到在一间漆黑的密室里被一桶彻骨的凉水激醒……
该为不切实际的想法儿付出代价了,一连两天的严刑拷打让王森心里生出了当场死去的迫切愿望。
那些黑衣人的问题只有两个:金脉图在哪儿?你父亲在哪儿?
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换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殴击和鞭打。
有无数次,王森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再受酷刑了。
但是第三天夜里,卧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苟延残喘的时候。
王森似乎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和清晰的枪声,甚至还有爆炸声。
混乱中,似乎有一个囚犯抖着一串钥匙打开了他的牢房。嘟囔了一句自己逃命,便没了人影儿。
王森不知道自己爬起来用了多久,但是终于爬起来了。
摇摇晃晃、连滚带爬摸出地牢来到地面的时候,他看到了满地的尸骸和冲天的火焰。
枪声、爆炸声、马匹的嘶鸣声都在远去,好像是两伙人正在追逐厮杀。
只剩下他弓着背光着脚,赤裸着满是伤痕的上身立在一片噼噼剥剥的火海之中。
往前挪步,脚趾头踢到一件硬物。
王森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支步枪的枪托,于是弯腰,耗尽半数的力气抄起带刺刀的步枪。
踉跄迈步,王森把剩下的半数力气都用在捅死尚有呼吸的黑衣人身上。
再然后,背上山一样沉重的枪,用垂暮老人一般的速度爬出火海,爬到河边……
据后来绺子帮里的兄弟说,他们之所以把王森从河里捞回来。
是看上了他背上那支步枪,但是死活也掰不开他攥着枪背带的手。
整整在绺子帮里躺了两个月,王森才算是活了过来。
这两个月里,无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王森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活下去,不能再幻想有什么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