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转眼几年就过去了，这两年塬上的变化也是很大的，五斤家这样一砖到顶的琉璃瓦房到处都是了，反倒让五斤家的房子显得有些旧了，原来出行的自行车都换成了摩托车，传呼机在塬上还没有兴起就已经被淘汰了，不过几乎家家都装上了一部电话机，媒人说媒不用再反复的跑了，但是这电话机说出来的彩礼也是日渐高涨。这两年流行起来进城，先是塬上条件好的家庭在城里买楼房，后来这就成了一个参照目标大家都朝城里买房子奋斗着，越来越多的塬上年轻人背上了按揭，留给塬上人的相聚和那种原始的幸福就少了。不知道是从谁家开始，结婚的时候除了二十几万的彩礼，还要让男方家里在县城有一套房子，此风已开，以至于到宋吉成结婚的时候，这已经成了一个默认条件了。

　　给宋吉成说媒的还是老范，虽说过去了这才六七年，老范已经从一个中老年彻底的杀掉了中年的影子，头发已经花白到看不见几根黑的了，分头也推成了老年人图利索的光头，就连塬上那些老相好，他也顾不上了，他是塬上换摩托车比较早的人家，到现在摩托看起来都有些旧了，宋广仁找他把三女子嫁了的时候就安顿给宋吉成开始物色对象，塬上给宋吉成当下的时髦，要让宋广仁给两个娃娃在县城买上一套楼房，刚开始这还不是刚需只是一个趋势，宋广仁就想着再看看，她想着找一个愿意在塬上过日子的女子，自己手里这点钱就还够对付，时间却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到了吉成二十四的时候，这在现场买楼房，只要对方女子不傻不缺基本就成了刚性要求了，他不敢再等了，他找到自己的老范舅，对给宋吉成说对象的事情表示了十分的紧迫，老范得意的说“让你前两年抓紧，你说要缓缓，你看现在这行市，你好歹得一套房子在城里给娃买。”

　　老范又翻出来自己的那个本本，这次宋雪明，宋招娣，宋引娣姐妹三个的名字都划上了横道道，那个本本都写到了最后的几页页，他翻着给宋广仁嘴里念叨着，他把这一本子媒说完，他就要退休了，说着就来了兴致，给宋广仁一边对照着本本上的名字，如数家珍的说每一个小伙子娶了谁家女子，说每一个女子嫁到了谁家，谁又二婚、三婚都是他保的媒，宋广仁哪有心思听这些，着急的让老范看给自己家宋吉成说谁家女子呢，老范把本本使劲的往后翻了两次，这才到没有圈画的名单上，他一个一个看着，嘴里念叨着这个不行，这个和吉成的属相不合、这个也不行，这个比咱们吉成大，这个不行，这个要找一个城里又工作的娃，排除了一个又一个，他突然一拍脑门，瞪大了眼睛把手里的本子往后翻了两页，抱怨自己老了，怎么把杨家岭的这个女子忘了，杨家岭的这个女子是这两天才收录进来的，他脑子里想着杨家岭女子的身高模样，把她和吉成两个在脑子里像修照片一样的往一起一拼，转身高兴的给宋广仁说“这没一点麻达，好的很哩。”

　　杨家岭也是这片塬上的，是在通往另一片塬上的交通咽喉处，这一块虽说也是在塬上，但地势狭长，种地还多是沟里的山地，条件自是不好。老杨家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当家的男人叫杨栓虎，娶了个婆娘是个厉害人物，把杨栓虎管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杨栓虎动不动就带着满脸的抓痕出门去，人们都开玩笑说栓虎家的树爱挂脸，栓虎在家里没有地位，在外面说话也不硬气，别人打趣他，他就只是拧过头不说话，但是这个人舍得力气，白天种庄稼是一把好手，晚上种崽子也让自己的厉害婆娘求饶不止，栓虎在地里把日子过到了村子里的前面，家里最早套牲口给村人耕种收获，后来买了拖拉机补贴家里的经济，让家里日子过得一度很不错。在媳妇这里耕种的也颇有收获，儿女双全，儿子娶媳妇的时候，虽说杨家岭这地方不好，大多数人家的女子不愿意来，但自己的这家底殷厚，稍多花点彩礼也办的顺利。等到嫁女子杨玉芳的时候，人们听说玉芳她妈是个厉害女人的时候，都会想到塬上那句话“房檐水照窝窝流呢”，觉得杨玉芳这一定也是个厉害女子，想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老范再一次集上碰上了栓虎的婆娘，这么婆娘年轻的时候也是极漂亮的，才能把杨栓虎拿捏的死死的，老范的人性，对好看的女人那自然是极度讨好的，卖豆腐的那档子往往要多切下来一片子放到人家的碗里，只不过这厉害人常年发火，把一股杀气就慢慢的长大了脸上，这个婆娘对杨栓虎厉害，对村子里侵害自己利益的人也厉害的站到村口骂娘，但是对毫不相干的或者没有惹她的人确是懂礼数很热情的另一副面孔，她看到老范自然是满脸堆笑的，央求着给自家女子说个对象，老范后来骑着自己的摩托去看了杨家玉芳姑娘以后，这活脱脱就是她妈年轻时候的模样子。

　　老范自然是在两边多有美言，只不过现在方便了，不用他在不停的两头跑了，电话里很多事情就能说的清楚，确定的差不多了才约着两家人见面，即便是见也比原来要方便多了，摩托车拧两圈油门，突突突的就到了。杨栓虎家给出的条件说的很简单，男方家要在县城有房子，要是这条满足了，娃娃嫁到县城属于往上走，彩礼自然就能少一些。宋广仁获得了这个信息的时候，心里已经打算给吉成在县上买房子了，所以这样的条件自然没有什么，只是眼下手里的钱还缺着十来万。

　　在塬上，生产劳动是第一需求，并且在塬上养老制度的不完善和门户概念的根深蒂固，重男轻女不见得是偏颇的，以至于在塬上有许多，生了一堆女子也要再想尽一切办法，再生一个儿子的家庭。宋吉成就是这样例子，上面三个姐姐在塬上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种家庭对小儿子都格外的宠爱，甚至是溺爱，宋吉成这都二十四了，早早的辍学，知识没有装下多少，对地里的庄稼也都认不全，简直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典型代表，吉成是一个社交恐惧的人，性格极度内向，别说自己不出门了，即便是别人到他们家里去，他都会像猫娃狗娃一样把自己躲起来，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的痴迷就是看小说，最早是在老木匠枕的那一摞捆扎起来的书中找到了一个没头没尾的《二刻拍案惊奇》，一看就着迷到书中的故事人物中去了，偶尔的香艳桥段，对一个青春火壮的少年，看的也会血脉喷张，这让他对性有了一些懵懂的向往，后来的书都是他让他爸，他姐去村里借的，招娣后来也会给他买点小说，一边让弟弟走出门和别人说说话交流一下，大小伙子把自己关起来有啥出息，一边还是心疼弟弟，把买的新书送给他。到目前他走的最远的怕就是二姐招娣家，那也是他妈哭天抹泪的逼着他去的，走动了两年招娣正常回娘家了，吉成又把自己关起来看书去了。对于这次给他说的杨玉芳，他起初都不愿意见的，他给宋广仁说“你和我妈能看上就行，我咋样都行呢。”宋广仁听到这不像话，硬是拉着儿子去见了，宋吉成全称低头无语，杨玉芳倒是落落大方，机灵的样子感觉眼睛都会说话，咄咄逼人的问题，让宋广仁对她没有啥好影响，回头广仁给老范说，杨家那女子看着歪的很，咱们吉成两脚踢不出一个屁，这两个娃娃在一起，吉成怕活不起人。老范告诉广仁，吉成这性子到谁手里都活不起人，两个人都太瓤，让外人欺负，反倒不如自己家里有个强性子人，至于两个娃娃，只要本本份份过日子，谁拿谁的事都一样。

　　宋广仁被说服了，可是彩礼的烦恼又跟着来了。按说宋广仁嫁了三个女子，应该是有钱的，但是他这人不愿意出门吃苦，这两年塬上人盖房子，买家电，买摩托他一样都没有落下，俗话说坐吃山空呢，宋广仁倒是没有空，二十来万是有的，但是还要在县上再买一套楼房，这两年随着塬上结婚要房子的风气一起，县城的房子变成了刚需，自然房价也长得有些离谱了，一套八九十平的房子算下来得将近四十万元，按揭给这些农村家庭没有固定收入的最多只给贷一半的款，那就的将近二十万，房子买了还要装修，这一算，宋广仁还缺了一大半的钱呢。他这人好面子，借钱他都张不开嘴，她列了一个借钱的名单，让吉成他妈给大家打电话，虽说钱难借，这好歹都是些亲戚，并且之前还都从宋广仁这里借过钱，这会也不好拒绝，算是借了十几万，剩下这不到五万，他是计划给二女子宋招娣的。可是他就没有想到这个放到最后，最保险，最能给他兜底的二女子，却拒绝了他，他清晰的记得二女子说的“我们没有的，五斤一月挣得钱还要给他爸还彩礼钱呢。”宋广仁知道这是没有的事，二女子是故意恶心他呢，但是招娣在电话里态度很决绝，让他很意外，他更着急的是这五万元咋弄呢。

　　第二天的中午，五斤来了电话，答应了借钱的事情，这让宋广仁对这个女婿又连连称赞，他说“招娣这个野丫头，上一辈子怕是菩萨，才有这么好的命，遇上了这么好个女婿。”其实招娣在拒绝了他爸以后，她把这件事说给了五斤听，五斤劝说不为你爸，你也该为你弟着想，招娣才退了一步，让五斤去给老丈人打电话。

　　就这样房子买了，彩礼交了，在房子快装修好的时候，宋吉成和杨家姑娘在选上举行了婚礼，杨家姑娘的意思是要在新房办婚礼的，宋广仁怕花钱，就说城里办婚礼去的人少，不热闹，最终让老范去给亲家沟通，幸好杨玉芳他妈也想着在城里送亲接亲都麻烦，孩子买了房大家都知道，所以她就妥协了，更重要的是看到出来说的，她是给老范面子的，要是宋广仁，她一定会阴阳怪气的把宋广仁噎回去。

　　两个娃娃结婚按说是一件好事，可谁都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会变得让人那么让人不忍直视，夹杂着可怜的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