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庄在塬的边上,塬下就是一道沟,沟的对面塬上,又是另一个村落。塬上很平,如果不是这些人家的院落和院落之间长起来一颗颗的白杨树,那一定能一眼把这个塬看尽。可是却实实在在的被挡住了,看不见塬的另一边,甚至都看不到院子里的人们,只有两顿饭和傍晚烧炕时,房顶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才让这堆建筑看上去有点活着的样子,清早的村子里,公鸡们一个学着另一个的样子比赛打鸣,等到晚上大家都爬上了炕头,狗娃们又开始了他们的交流,一只从村子的一头,叫到村子的另一头。
在这些院落中,有一个显眼的院子,总是能把你的目光唤过去。村落中大多数是乌黑的青瓦,雨水的冲刷和绿苔让瓦失去了刚铺上去时的鲜亮,快到瓦檐的地方,会长出零散的瓦松,这种植物是塬上人能接触到为数不多的多肉类植物。瓦松也有不同的品种,有红的绿的,高的矮的,当你正在观察他们的不同时,你就会看到一片深红色的琉璃瓦,琉璃瓦和青瓦不一样,琉璃瓦是光面的,光溜溜的感觉没有什么能在这样的屋顶上落住脚,就连灰尘都站不住,让它看上去永远是这么新。它唤住了你的眼睛,也让你的腿不由自主的去靠近它,这一靠近可了不得了,从地到顶清水红砖砌的墙,墙下面有一米来高的地方,统一的用水泥抹了一圈墙裙。院墙的中间是一个门楼,门楼是与墙面垂直的两堵厚墙围起来的一个门斗,比墙略高一些,上面搭着一个四边突出的平顶,在门斗的中间与墙平起的位置,砌着一砖宽的门框,整个门斗,门框和顶上都用枣红色的瓷砖包裹着,装上两扇对来的红色大铁门,门上还有半球的门钉,让大门看起来威武又厚重,门拴门环一样不少。门框的上面距离顶还有不到二尺的门头,是从南方买回来专门烧制的一套红底金字瓷砖,拼到一起从右往左读作“福星高照”。就这门楼,大门,门头每一样都让人能驻足半天,这个院子刚修成的时候,就有人专程不顾路远前来参观,远远的看着都不敢到跟前,即便是鼓足勇气走到近前也不敢用手摸一下。
这院子翻新起来也才不到一年,这事严有良为儿子找对象走的第一步棋,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是万万不会如此高调的。有良他爸是东庄的老支书,老支书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当兵回来本来是要安排工作的,而他却拒绝了,他要在老家照顾卧床的母亲,还要拉扯一个妹子,在农村只要肯吃苦,行得正做得端,就一定会让村里人认可,他一个小伙子,要照顾一家子,还能把日子过到村人的前面,大家推举他,组织信任他,让他当了村上的支书,村里不少的人都给他保媒介绍自己亲戚家的女娃娃,老支书一直等着把妹妹嫁了,这才考虑自己的事情,按说在那个年代农村里,二十八九的小伙子都成了老光棍了,再加上还有个卧床的老娘,这样的家庭条件,要不是老支书这样的能成人把日子撑起来,他肯定是要打光棍一辈子了,可是有良他姥爷就看上这个小伙子了,把有良他娘就嫁给了老支书,有良娘比老支书足足小了十岁,两个人结婚后先后生了三个小子,老大叫忠良,受老支书的感召去当了兵,最后留在部队上了,现在已经是部队里的营长了。老二叫宽良,继承了老支书的衣钵,在村上当主任,分家后,老两口跟着老二一起生活。老三叫有良,从小小就是老支书两口子宠着长大的,老支书在前面两个儿子身上把暴脾气磨平了,把打娃娃的劲也用完了,对这个老小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老小从小机灵,就是调皮捣蛋,上完高中就跟着同村的人去XJ打工了,从工程队上干小工,到大工,再到后来包点小活,到最后大小的活都包着干,一年比一年出息,村里人说有良现在手下人不说了,光挖掘机就有五台。
严有良只有一个儿子,生下来以后有五斤重,当这个消息传到老家,一村子人都震惊了,五斤的娃,那得多大一个娃呀,更有人说老支书家的这祖坟埋得好,老支书那么难的家,人家把日子过好了,生了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息,到了孙子辈,一出生就是五斤。过了几年这个祖坟埋得好就传神了,有人说路过的时候看见老支书他爸的坟头冒着一股紫气。
老支书给娃起了名字叫严新荣,小名不知道谁先叫开的,大家都叫他五斤,叫到后来,村里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了。五斤的娃刚出生的时候,有良的日子才刚过的有了点模样,在五斤长到十岁的时候,大家发现他比别的同龄的娃娃跑起来爱摔跤,有良并没有在意,摔了就揍一顿,让他以后慢慢走不要跑了,就这样一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五斤走路的摇晃让老支书看出来了,有良带儿子去医院,医生说孩子有一天腿发育的慢,长短腿,没治。情况如果好的话,加上一些物理辅助,能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情况了,如果情况不好,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还会更严重。五斤他妈哭了一场,冷静下来,逮着空就给五斤拽腿,五斤写作业,他妈在旁边拽腿,五斤睡觉,他妈也在给他拽腿,但是并没有拽长,到十七岁的时候,五斤两脚着地的时候,身子斜的已经肉眼可见,好在十七岁以后,他基本再没有怎么长过,有良这会生意已经做大了,她把媳妇和娃娃接到了XJ和自己一起,基本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在家里待几天。
五斤二十一的时候,有良和媳妇开始惦记着给五斤说对象,在XJ当地说的几个女娃娃,一看五斤的腿是这个样子,就都没有下文了,有良心里有点赌气了,自己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村子里人的钱加起来怕都没有自己的多,给娃居然找不下一个媳妇,就和媳妇商量带娃回老家,给娃说一个塬上的女娃娃,就冲着我严有良家里的条件,她不仅能和五斤好好过日子,她还得高看我娃一眼。有良回家以后和他爸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大张旗鼓的把老房子扒倒,又重新打地基,盖起了这院让人眼热的院子,并把不惜代价给娃找对象的消息放了出去,惹的塬上的媒人都红了眼,有人觉得这媒不好说,毕竟现在日子都没有那么难了,谁愿意把好好的娃嫁给一个跛子,就算是心里愿意,脸上也挂不住,背地里还要被人戳脊梁,塬上人的唾沫星子,那是能把人淹死的。
前前后后也是来了几个媒人的,严有良以一个商人的精明看了一圈,感觉这些人说的都不靠谱,他想把这个事情说的八九不离十了再约着两家人见面,他不想再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次的被熄灭,自己的耐心在被燃烧,五斤娃的内心肯定比自己烧的更厉害,心里的能量是有限的,一直烧一直被浇灭,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耐不住的,但是严有良又坚信自己这么不惜代价的给娃说媳妇,那一定是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他对老范这个媒人还是很感兴趣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好感,这个人说话有分寸,认真的听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只不过他那天离开以后,好几天都没有消息了,他等的有点急迫,但是他有自己的感觉,他感觉这个人身上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