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招娣在医院住了第二天,宋广仁看招娣情况挺好的,就去问医生是否可以出院了,他倒不是心疼钱,他只是想着急回塬上去,用招娣的正常老堵住那些正在扩散的信息。他是最喜欢凑到老榆树下面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了,他可是见识了这些人怎么把捕到的一句话,通过他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加工一番后,有模有样的传到远方的。他跟着医生后面一起到病房,医生问了招娣是否有恶心头晕之类的症状,招娣表示一切正常,医生说没有啥感觉了就可以出院了。
到塬上的班车有几条线路,每条线上一天只有这一趟,路过宋家洼的这趟车早上是从塬上发到县上的,到了下午是从县上发回塬上,发车只有大概的时间,车上每次都要拉满了才走呢。开车和售票的是两口子,男人开车,精瘦精瘦的小伙子,印象中他常年穿着一件白条条的衬衣,夏天的时候衬衣袖子卷的很高,冬天的时候也会加一些厚的外套,偶尔会带上一双白色劳保手套,上面会有或多或少的黑色油渍,嘴里常年叼着一根烟,烟雾跟着他在塬上塬下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女人售票,从白胖白胖的模样子,脸上总是挂着笑模样,在这条路上跑的年代多了,对这条线上的人都面熟,他对乘车的每一个人都三叔、四婶、虎子哥、萍妹子的称呼,把人唤的很是亲切,即便是好几年没有见,再见到你也能准确的称呼你。但却好像没有人知道他们两口子叫什么,所以在塬上,大家谈论起来班车上买票的那女子,大家都对她的记忆力表示很惊讶。
“广仁老哥,回呢嘛?快上快上,你们三个拉上就满了,咱们就回”胖女子见宋广仁一家往车跟前走来,就热情的招呼。
“你还记性好,时间长没见了。”宋广仁本来没有啥心情说话,脸板着没有啥笑模样,被胖女子这么一叫,他才把表情挤得尽量没那么难看。
“把谁忘了还能把我木匠伯家的人忘了,你看我婶子这越活越年轻了。”胖女子边说边把宋广仁推上车,又转身搀着招娣她妈的胳膊往车上送。宋广仁听到胖女子提起了老爷子,心里越热自己越羞愧了,毕竟自己手里日子过得比不上自己的老子。招娣妈不说话,闷着头往里走,招娣也跟了上去,车又在县城转了一圈,往司机旁边的引擎盖上还加了几个座,最后上来的两个人实在没有座位了,胖女子就拉了不知道谁的两个被褥行李,放到过道让人家坐了,班车载着满满当当一车人,吭哧吭哧的就往塬上去了。
秋天里的下午,气温经历了夏天的疯狂以后,并没有急着退场,车上的窗户开着,但是灌进来的风也是热的,随着风一股一股厚厚的汗味在车厢里飘荡,把几个年轻人熏得不时的用手堵住鼻子。车上的人都在一个塬上,总会有几个相熟的叫唤着两个村子的信息。宋广仁离开医院的时候,把在医院买的暖瓶和盆子都没有带,因为这太具有住院的明显特征了。他怕在班车上被人问起来,这个塬上认识自己家老木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上车的时候就验证了他的想法,从胖女子开始,车上有的人认识的没有说话,微微点下头算是打招呼了,有的心情好的嘴也就急了,热情的从进城干啥的话题引到给娃娃说对象的事情上去。
“我听说不是给二女子说的东庄老支书家的孙子。”
宋广仁对开始进城干啥的盘问敷衍的应付着,问话的人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的兴头也不在这里,广仁听到问话的已经知道这么精确的消息了,心里还担心着他到底都知道了多少,小心的琢磨着要如何回答。能少说的尽量不多说,话多了总不是好事情。就这样煎熬的一路,终于是到了宋家洼的村口上了,这回太阳已经剩下一点尾巴着,吃过晌午饭的人都陆续的出来了,招娣喝了农药的消息,自己村子里的人肯定是都知道了,这一点他连想都不用想,虽然他办出院的时候想着让招娣出现在他们面前,堵住他们的嘴,但是到了跟前,他又是害怕大家目光的,实实在在要硬着头皮网村子里走。有的人比较知趣只是简单打个招呼,眼睛多看招娣两眼,有的人就很不解风情,偏偏的打着关怀的旗号让自己获取一些一会在人堆里宣传的信息,追着问招娣娃怎么了想不开,招娣娃要听大人话,招娣娃要好好养着之类的话,把宋广仁问的实在是想发火,脚下的步子就加紧一些。到了家里,老木匠和招娣的两个本家叔婶都来把招娣看望了一下,本家人按说是真心地看望,但是同时他们也会是消息的传播者,因为他们具有强有力的信任背书,说出去的话是有人听的。老木匠给广仁说让广仁到老榆树下去,去到人堆里以当事人的角度和大家把这个事摊开,对不清楚的细节人们会臆断猜想,这样就不知道把事情传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如把他们的信息给补全,这事情娃娃一时惹大人生气,打了一个耳光,从小教惯的没有受过气,有点想不开,这事情没有啥丢人的,宋广仁领会这父亲的意思,想着确实是这样的道理,而且他似乎也领会了这个事情重点说他把娃打了,然后娃想不开,至于打的原因可以轻描淡写。宋广仁往村子人堆里走着,他不禁佩服老爷子的智慧。
宋招娣改口了,他愿意了和东庄的这门亲事。从医院醒来,宋招娣就没有怎么说过话,总都是问一句答一句,自从回来以后,大家再提起东庄里的这门子事,大家表示不愿意就算了,可是宋招娣改口愿意了。当再有人进来劝她好好养身体,说亲的事情不愿意了你爸也不会再逼你了,招娣总是说“我好着呢,我愿意呢。”“我愿意呢,让我爸去说礼吧”招娣没有过多的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大家也不敢过多的问她,都生怕谁在那一句话拿不准把娃刺激一下,那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招娣愿意了,倒是把自己搞得有点摸不到头脑,招娣爸听到大家说招娣愿意了以后,也是很意外的,他对这件事情本来是抱着很多的幻想的,可是当招娣喝了药,他就蔫了,这个心思本来就打消了,现在听到这样说,他是有点不能相信的,但是心里的那团灰烬里隐约有了一些没有烧完的余烬尚明。他想确认,他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好几次快走到招娣门口的时候他又踱了回来。当再一次到招娣门口的时候,招娣开口了“你去和东庄的人说礼吧,我愿意了。”招娣是看出来他爸的心意了,宋广仁被二女子这么一主动,招娣的话好像进了耳朵,又在耳朵里停留了一会才到脑子一样,宋广仁先是一愣“啊?~”接着他才说“招娣,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不说了”。招娣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意思,比上一次更坚定的说“愿意呢,你去吧。”
广仁先去的是老范家,谈彩礼这事情都是媒人在中间要先说的两边差不多了,两家人坐到一起再敲定最后的数字呢。他告诉老范的意思是想把礼按老范之前说的说到二十万,可是老范又给出了新的建议,老范认为娃娃这一次喝了药救回来,这礼得说到二十五万,宋广仁似乎觉得有点多,另一个声音又告诉老范说的有道理,为了这事差点把招娣娃的一条命都搭上了,他表示让老范去试试。
严有良最近是听到了宋家洼的传闻了,所以他认为这件事就此罢了,这天正在按自己的心意修建门前的几颗柏树,老范骑着自行车来了。他老远就看见老范了,心里想是不是老范又要给五斤说别的娃娃,如果这次再办事,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好,再发生之前这样的悲剧,那五斤的婚事在这塬上也办不成了。
“还有心思修树呢,快下来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老范快到门口了,从车子上下来的同时,望着有良喊道。
“你来了,进去屋里坐。”严有良并没有表示出过份的热情。
“宋家洼的事情你听说了?”老范看有良是这样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或者露出丝毫的慌张。
“那还不听说了,整个塬上都传开了,就有人说是我严家硬要买人家娃娃呢。”老严想起传闻中的这些说辞,当然是有火的,但是这火全然没有给老范发的道理,所以他的话也就不轻不重的表达着一种态度。
老范忙说“咱们塬上的人,你还不知道,说风就是雨,也就这样了,人又不指望一天活人呢,别太在意。”老范被严有良让的坐下,老范接着把这个事情的准确过程讲了一遍,说女子喝药自始至终没有事因为咱们五斤娃怎么了,就是老宋把招娣娃打了,娃娃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现在娃啥都没事了,一心愿意咱们这门子事情。
“这娃娃这么烈,那怕是不敢娶吧?”严有良现在心里是有些顾虑的,虽说是要给五斤娃娃找媳妇,那也不能啥人都要吧,这么烈的脾气来家里出点啥事,这还怎么活人呢。
“老严,这娃娃你去宋家洼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娃娃懂事,就这次出了这事,谁说娃娃半个不字,今天就当着你的面给你说实话,这事我看就怪老宋”老范刻意的把事情的矛头指向了老宋“这娃娃从小就和她妈一起拉扯几个小的,啥事做的利利索索,这才自小就连个重话都没人给娃说过,那天在咱们家,老宋喝的多了,那样子逼招娣娃,娃当面啥都没说,老宋还觉得自己没有面子了,才回去把娃打了,招娣娃也可能一时觉得自己也丢脸,想不开才走了哪一步,我看这娃娃是明事理的。”
“就算这娃娃是明事理,那怎么不愿意又愿意了?这是不是赌气的话?”老严追着问
“本来娃娃我看就没有不愿意,你说让娃一下子接受,咱们说实话,人家招娣娃娃啥都好好的,肯定一下两下没那么好接受,这事情女娃娃有羞脸的,没有当面不愿意就是有余地,老宋逼得紧了。”
“那你这次来是娃娃的意思,还是他爸的意思”
“那是娃娃让他爸来说礼,她爸才找我,让我过来和你商量呢。”老范看把这话引回大路上了,心里舒了一口气。
“那老宋的意思,这彩礼怎么说。”
“老宋到我家问我,我没有给他说个准话,我说严家是大户,不会伤你脸的”
老范这样说,老严就知道这个狡猾的老头子开始给自己穿板子了“你别给我戴高帽,我是说过给娃娶媳妇,让女方家放开要的话,没必要绕弯子,老宋怎么说的你就怎么说。”
“你严老板到底是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老宋早上说要三指头。”老范说着话的时候,眼神从老严的脸上移开了,转而去拿自己的水杯,说完就咽了一口茶。严有良什么人,这小小的举动就收到老严的眼睛里了,知道老范说着话的时候心里是慌的。老严故意说“三万怕有点少了,我听咱们塬上都十几万了,咱们不说多了,肯定不能比人家的少,让人以为咱们娶了个什么不值钱的货呢。”老范听老严理解错了三个指头,慌忙的唾了口里额产业片,摆着手说“不是不是,三万谁给你这好事,三十万,他要了三十万。”老严又故意装的很惊讶,表示这个三十万怕是要的有点冒失吧?老范解释道,我也说呢,早上说三十万那太高了。老严就顺着老范的话问道,“那你老范在咱们塬上婚姻的事,没人比你更有发言权,你说说这彩礼多少合适。”
老范等了一会,他脑子里在飞快的整理自己的话头,毕竟老严这生意人是狡猾的,进门来一个数没有说,就要一次次的探自己的底“不好说,不好说,主要还要你们两家说。”
“我们两家说合适,我现在也不知道这照着多钱说合适,你给我说个数我参照着来么。咱们这事就信你着。”老严两句话把老范架了起来。
“老严,叫我说咱们现在塬上十几万已经走开了,有啥说啥,咱们娃娃这腿怕是要多出些呢,至于多多少,你怕就要自己拿主意呢。少了怕女方家也难下台?”
“你说的这话在理,我之前也是这么给你说的,现在就是多多少合适,你估摸一下老宋家人多少能接受,咱们把这个事情简单一办,没有多钱磨来磨去的没意思。”
“这~,这我来做中我也不能偏这谁不能依着谁。老宋要了三十万,我也不能向着他说就三十万,咱们就照着二十五万说,你看咋相?毕竟宋家为了这事情,还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就因为这乱子,这礼就不敢这么高,这么离了谱的高,不知道的人指不定怎么传呢。”老严说到这里不说了,老范也不知道怎么接,就看着老严,等着他再说点啥,老严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二十万,我这边谢媒咱们面上还是10%,背过人我再给你拿一万。”老严这下说完就盯着老范了,他相信老范穿板子无非是把彩礼要高提成高一点,按他要的二十五,他也就拿个两万五,我这给他里里外外给个三万元,这账他能算过的。正如严有良所说,老范是能算过这账的,心里想着还是这生意人精明。
老范就这样又到老宋家蹿腾,在宋广仁家,他说的是,咱们娃娃这事传到东庄都胡说开了,严有良还不太愿意了,最后他解释了半天,人家说只出十八万,他怎么不容易的劝了半天,人家又给加了两万,最后只给二十万,二十万离宋广仁的二十五万预期还是有些远的,但是听老范说人家怕名声还不想结这个亲了,本来想拿这事多说一点,怎么还没想到人家也忌讳这事情,他就极不情愿的把话说软了,“老舅,你估摸严家再能加一些么?”,老范摇了摇头,“你们见面了你再说说么能多说点了,多说一块钱总都是好的么。”
这事就在老范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的蹿腾下,两家见面把礼定在了二十万。宋广仁争取了半天,多争取了两万元,但是这两万元是名义上的两万元,他还是要陪嫁到严家的。礼说定了,按照习俗流程,看日子下定,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就等着到入了冬给两个娃娃操办这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