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民窟
在这条熟悉的阴沟暗巷里走了很多年,哪里有坑,哪里有近道,哪条巷子里变态色狼最多,哪个公厕最脏最臭,谁家的狗咬人,谁家的狗不咬人,谁家的婆娘偷情,谁家的男人带女人过夜,谁家子承父业做了小偷,谁家女儿出台,谁家出了大学生光宗耀祖,她熟悉得可以把这些平民窟档案倒背如流。
流浪这些年,在这条称为家的巷子里,她看到过世上最肮脏的一幕:母亲和情夫的苟且;也遇到了她一生所爱,一个同样命运悲惨的男孩。
那是初春的一个黄昏,下班回家的她,戴着棒球帽,塞着耳机,低着头走进暗巷。
在一户人家窗户下,看到一个蜷缩着的小男孩。初春掩盖不了寒冬的刺骨,他头顶温暖的光和光之下冻得发青的小脸形成了一道冷暖人间的分界线。
那孩子胆怯悲伤地仰起脸,看着这位大姐姐。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他在这冻了两天,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留片刻,只有她。
小男孩眼泪夺眶而出,轻声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带我走……”
她愣了,看着孩子单薄的衣服,瘦弱的身体,还有那可怜的小脸,低下头思考了一会,从左侧棉服口袋抽出暖暖的手,递了过去……
小男孩吃惊地看着上方这只修长白皙的手,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稍微迟疑了一下,生怕她会反悔似的,赶紧伸出又脏又凉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女孩明白他的心思,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别怕……”然后牵着小男孩向着尽头有光的地方走去。
湿冷的巷子尽头,灯光映衬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消瘦、孤独,矮的更是皮包骨头,两个孤独的身影凑在一起,忽然间画面变得有些温馨了,但是这画面能看多久,不可知。
巷子很深,一路上经过的所有窗,都亮着灯。晚饭时间到了,都在烧饭。有些人家窗户没有拉窗帘,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
女孩目光淡淡的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小男孩好奇的东张西望,向着路过的窗户偷看。
他们最多的人口有十几个人挤在40平米的土木房子里,在有电灯的时代靠一两盏煤油灯照亮。
用四处寻觅捡来的木头生火,靠破烂换回来的一点面粉煮一大锅洋芋面糊糊果腹,除了四堵墙和一个漏雨的破屋顶,一贫如洗。
饥寒交迫必使民乱,从古至今都是一样。
就在女孩住的巷子里,光是小偷就有七八个,好一点的儿子背着父母偷,更甚的是父子一起偷。
“贼生贼,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句童谣是小孩子们最爱唱的。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的院落前,门前有一颗大槐树,树下有一个巨石墩,院门只有木头框,没有门扇。
门头上钉着一块蓝色底白色字的铁牌子,上面写着“行军巷8号”……
女孩不被发觉地低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家伙,站了几秒,然后紧了紧左手,把小男孩的手抓紧了,走进了院子。小男孩紧张又有点开心的跟在一旁,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和期待。
进了院子右拐第一家就是女孩的家。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进门,迎面扑来的一股暖气,外面实再有点冷,还是屋里暖和。女孩回头,发现小家伙慢吞吞的想进不敢进的样子,说:“进来。”等小家伙进门,她关上门,摘了帽子挂在衣帽架上,脱了棉服也挂起来。
回头一看小家伙畏手畏脚地四处打量这个不算富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温暖如春地的屋子。
女孩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帮他拉开外套拉链,脱了下来。太脏了,衣服上面除了灰,还有鼻涕,已经冻得发硬,形成了一层白色污垢硬壳,估计那嘴唇上的划痕就是这层冰壳划伤的了。
可怜的孩子......
女孩对小男孩说:“坐沙发上去,我给你洗洗脸”
小男孩怯生生地嗯了一声,然后抠着手指继续四处张望。
炉火是下午上班前掩上的,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已经烧到了表层,很是旺,坐在炉盖上的一大茶壶水早已经沸腾得咕嘟咕嘟闹个不停。
她拿着脸盆到院子里的水缸里用葫芦瓢舀了一瓢冷水,回到屋里,倒了许多开水,边倒边试温度,感觉调好了,放下水壶,把水盆放在脸盆架子上,叫了一声:“过来洗脸”。
小男孩起身来到脸盆前,紧张地仰起脸看着大姐姐。
女孩没看他的眼睛,把毛巾在水里淘洗了一下,拧到半干,包在手上,为他擦洗小脏脸。
边擦,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想了一下轻声回答:“喧......喧和”
女孩看了看他的眼睛:“你是结巴?”男孩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重复了一便:“我叫宣和,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寓意吉祥、和气、愿天下平安的意思。”说完,脸上露出一个棚碁短暂的、天真的笑容。
女孩......
擦完脸,女孩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端详了一会这张小脸,这孩子皮肤白嫩,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眼神里充满了天真、善良,瞳仁清澈水润,只是,有一点点说不出的不一样,与之年龄不一样的反差感,她想不出这种反差感是什么。
女孩说:“你把裤子也脱了,吃完饭我帮你洗洗”。
小男孩乖顺的坐回沙发,脱下脏脏的鞋子,于脱下落灰的裤子,脱下裤子的一刹那,女孩心头一紧,湿了眼眶。
初春的北方和冬季没太大区别,依旧下雪,依旧冰封,这可怜的孩子,只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连条秋裤或毛裤都没有,里面只穿了一条小内裤。两条腿冻得早已发青,上面还有数不清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留下的青紫色旧伤痕。
女孩紧紧皱起眉头问道:“你几岁了?在外面几天了?家在哪里?你爸爸妈妈呢?你的爷爷呢?在外面这几天有人打你了?”
小男孩轻轻地一一回答到:“我九岁了,爸爸妈妈......想要我死,他们说我是孽障,是灾星,爷爷去世了,不在了.......”
女孩惊呆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从未见过如此狠心的父母,哦,不对,她自己的父母不正是这样的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蹲下来,小心地掀起他的小背心,不出所料,一道道一团团青一块紫一块的伤,遍布了他皮包骨的、幼小的身躯......
女孩强忍着眼中的泪和心中的愤怒,把目前移向了他的眼睛,现在明白了,他眼神中那种说不的反差感,是恨与恐惧。
待情绪平复,她那张日常冷冰冰的脸难得露出了一丝的笑容,只是一丢丢。
柔声对宣和说到:“小宣和很好,非常好,我很喜欢你。我的名字叫邱吾,是一名作家,23岁,你可以叫我姐姐,如果不愿,可以叫我的名字,随你。如果你也喜欢这里,喜欢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不知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但是我不会赶你走,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愿意住着。”
宣和听得出神,片刻,反应过来的孩子嘴角一撇,哇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可怜的孩子这是积攒了多少委屈和伤痛,才会哭成这样。
邱吾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小宣和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眼泪夺眶而出。轻声说“不哭,不哭,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你是我弟弟,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明天姐姐带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边说着最暖人心的话,边替小宣和擦掉脸上的泪水。
邱吾打开录音机,放进去一盘张国荣的磁带,音乐响起,是她最喜欢的那首《当爱已成往事》。
相遇太突然,翻遍抽屉也没找到一盘适合小孩子听的歌曲磁带。打算明天买衣服的时候给他买几盘儿童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