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长江,素汶和林华都想到了一个人,兴许这个人能帮上她们。素汶对教授说,得去找这个人。教授马上同意了。
火车是清晨四点半开,到崑嵛山是下午一点,下午五点有回南山的高速长途汽车。火车车厢里旅客不多。车内很静,偶尔有上下车的旅客也是脚步匆匆,很少喧哗。
素汶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这几天一想到林华就烦闷不已。她恨自己太幼稚,竟然把林华当作情怀高尚的知心大姐看待。林华关心她帮她都是假的。细想到,每每谈及长江,林华的样子总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原来是爱上了长江。真是虚伪!她早该知道林华怀着这个居心才对。那样她就不会感到伤心了。林华从没跟自己说过认识长江,甚至还问过长江是谁。真是个骗子!林华急着要见秀兰也根本不是为了高楼事故。明明知道自己爱着长江,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林华真要嫁给长江吗?她不止一百次这样问自己。除非自己遇见了魔鬼,否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林华对她曾经那样亲切,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这样非亲非故的真情实意,有林华在身边,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活、充实、自信。这种感觉现在还留在记忆中,挥也挥之不去。林华姐那么好,怎么忍心做伤害她的事情呢?!
她这样胡乱想着,睡着了。过了许久,她被车厢里的声音吵醒了。车厢里的人多了许多,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她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的旅行袋还在。旅行袋里有刚从果园采摘下来的夏枣,——南山的夏枣和无棣的冬枣一样有名。她要送给那位徐医生,表达谢意。
“姑娘,去崑嵛山吗?”对面座位上一位年轻妇女问道。
“是的。”素汶答道。
“你睡了好半天了。上下车人多,看好自己的东西要紧。”年轻妇女说,眼睛露出亲切的关爱。
“谢谢。”素汶对她的好心报以微笑,同时打量她一眼:很普通一张脸,只是眼睛很大,一说话就快速眨动眼皮。
“你真好看。”那位妇女说,“年轻漂亮姑娘我见多了,可都没法儿跟你比。一看就是有素质有知识的人。”
素汶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她的眼神那样亲切,给人很甜蜜的好感。
这时候那位妇女又问:“你从南山来,你们那儿有个南山设计院吧?”
“有。我就是南山设计院的。”说过这话,素汶又有点后悔。果然,旁边座位一些人凑过来想听听她俩对话。
“设计师。我没猜错吧。你给我们讲讲那个高楼怎么就歪在那儿呢?听说一时半时还倒不了。真有这么回事儿吗?”年轻妇女带着渴望的表情问道。
“是的。”素汶有些无奈地说道,“政府已经决定把它炸掉。怕伤人。”
“不能把它正过来吗?炸掉太可惜。”有人说。
“应该能。国外有个斜塔都正过来了,它也肯定能。”又有人说。
“这位设计师,你能不能讲讲高楼为什么会倾斜?”一位中年人问道。
素汶只好把高楼事故的前后始末扼要说了说。这更引起大家的兴趣,对话也就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面对大家强烈的关心和好奇,尽管不愿回顾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但还是尽可能详细做答。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崑嵛山车站。
下了车,素汶顺利找到了崑嵛山精神病医院。她要见徐医生。院长告诉他,徐玉生医生今天休班,在宿舍里。她找到宿舍,同舍的人告诉她,徐医生一早就到求凤祠去了。
素汶知道求凤祠在哪儿。崑嵛山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两年前南山院的同行们曾来这里春游。
这里不同于内陆,虽然季节已近秋分,但海洋对温度的吸纳,仍使空气充满夏日的炎热。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脸上已经热汗涔涔。求凤祠建在峰巅之间,再翻越前面的山岗就到了。好在爬到山岗上,习习凉风吹遍全身,驱散了体内的躁热。
求凤祠四周清一色生长着苍松古柏,直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才有其它树种。两年前祠的围墙还残缺不全,现在已经修复。走到近前,须昂首仰额才能看到“求凤祠”三个大字。这深深刻进石墙里的字,据说是某朝一位皇帝的亲迹。这皇帝偷偷到这里建了求凤祠,祈求上苍佑其求凤如意。久远年代已逝去,这里仍香火不绝。不止“求凤”的,“求龙”的也有;风雅之士有之,寻常百性也有之。大概是情比天大,所以才有痴情的万年松柏在此祠周围驻足。她知道这不过是传说罢了。
在祠的一隅,她见到了林华。这让她很感意外。
林华也看见了她,却并不显得怎么惊讶。林华朝她走过来,亲热地说:
“真是巧。你也来了。”
素汶把脸扭向一边,不理她。
“我找到了徐医生。他刚才正在那儿拈香叩首。”林华指了指旁边一副香案说,“祠院管理员告诉我他就是徐医生。他常来。”
素汶看到香案前一尊泥像。泥像塑得雍容华贵,身着古装,慈眉善目盘膝坐在那里。看不出泥像是印象中的什么人或神,只觉得好像是个女的。
“他人呢?”她问。她很奇怪徐医生到这里来。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还信这些呢?
林华正要回答,徐玉生从祠的深处走来。他已经明白了林华的来意。见素汶也在她身边,他很有礼貌地微笑一下,说:“怎么是你?我说过等秀兰回来才给你去电话。刚才告诉过这位大姐,我也很久没见到秀兰了。”
素汶看他的样子有些忧伤。“我不是来找秀兰的。”她说。
“那你为什么来?”他疑惑地问。
“我想跟你谈谈。谈你和秀兰的事。”说完她故意看了看林华。
“这……”他有些语塞。
“我们到外面谈吧。”林华提议道。她感觉到了素汶刚才的目光,知道素汶在暗示她什么。她没有过多理会,祠里昏暗的光线和缭绕的香烟让她产生赶紧离开这里的想法。
三人走出求凤祠,徐玉生说:
“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想,秀兰怎么可以跟一个精神病人搅在一起?我和秀兰已经有了三年的友谊。而他(钟长江)爱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你怎么知道?”素汶有些紧张地问。
“是南山院的总师黎素汶。”他说,“秀兰不止一次讲过。他爱那个素汶,爱得疯了。可黎素汶却不肯接受他。”
“不是那么回事。”素汶看着林华说,“他们已经决定明确了关系。”
“这好,这好。”他有些高兴地说。过了一会他又忧心忡忡地说,“不过,秀兰做事可绝情得很。她会无所顾忌地把她爱的人抢走。”
“真能这样吗?”素汶见他说得严重,一时也感到有些心慌。
这时林华说:“徐医生,长江的病已经好了。他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就连苏副市长也不知道。你知道秀兰还有别的朋友,或者她常去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去找一找。”
他想了半天,摇摇头说:“都问过了,谁都不知道。秀兰为了钟长江,能豁出一切,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你好像有点恨她。为什么?”林华问。
“我们完了。”他说,“现在谈恨不恨有什么用?”
“不。也许我能帮你,”林华说。
素汶看了林华一眼,随即把头扭向一边。徐医生把秀兰说得好怕人,她也希望林华能帮上他。可又觉得不应该再信林华的话,林华的虚伪,她不是领教过吗?
“不。谁也帮不上我。”他绝望了。
“徐医生,你常到求凤祠来吗?”林华有意换了个话题。
他叹了口气,说:“心里闷了,就来这儿走一走。”
“你还想着秀兰。这样深情地爱着一个人,真让我感动。秀兰若知道你这一片真情,也会感动的!”林华真诚地说。
“她太绝情了。我们完了……”他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
“你跟长江谈过秀兰的事吗?”林华问。
“作为心理卫生工作者,我关心病人所有方面所有细节。凡与钟长江有关的事情,我几乎都调查研究过了。当然,我更关心钟长江和秀兰之间是怎么回事,可他什么都不说,相反他倒一再提起黎素汶。”
素汶转过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看林华,说:
“长江说她什么?你详细讲讲吧。”
“也没说什么,只说很想念她。还说什么对不起她。”他木呐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林华问。
“我记不清。”他想了想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他是这样说的。”
“一定是为高楼事故。长江总觉得对大家有愧,其实我们知道他是无辜的,”素汶对此表示理解。
“他当时的状态怎么样?”林华却细心的问着。
“我想……,他是介于强迫妄想和幻觉之间。你刚才说他已经好了,这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他的确好了,是BJ的张教授亲口说的。”素汶觉得徐医生不该固执己见。
“那么……”林华想了想措辞说,“那么这个状态下,他会说实话吗?就是说,他跟你讲的事情,是发生过的吗?”
“对。有这种症状的患者很难说谎。对他来讲,说谎是超强思维的事,他很难做到。”
林华点了点头。她来崑嵛山一方面是希望打听到秀兰下落,另一方面也想了解秀兰和徐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徐医生是秀兰的朋友(素汶讲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能弄清他和秀兰的关系,自然也就知道了长江的处境。
长江的处境令林华焦虑:目前必须想办法让长江离开秀兰,不管长江和秀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这样做。
“徐医生,我想总会有人知道秀兰现在在哪儿。”林华说,“你最后见到秀兰是什么时候?”
“在苏副市长家里。”
“你常去那儿吗?”
“以前常去。后来很少去了。”
“是为长江吗?还是秀兰的原因?”
“我说不清。好像都是。也许心情不好去得就少了。”
“那次苏副市长家里还有谁?”
“没有别人,就秀兰和晓蕙阿姨。”
“秀兰和父亲有争执吗?”林华想到被记者披露的事。
“有。争论得很厉害。苏副市长发了脾气,说秀兰不该低价卖楼。”
“低价卖楼?”林华觉得有点不对。
“是的。我想……,我想秀兰有事瞒着苏副市长。什么事不知道。”
“大概经营上出了问题。”素汶说。她经常听到那些委托设计的业主们谈这种事情。
“秀兰说过资金上的问题吗?”林华问。
“没有。好像谈了长江把什么东西弄丢了;对,是杜秘书告诉苏副市长的,那天他也在。这个杜秘书可不简单。他什么事都知道。”
“杜秘书……”林华沉吟着。
“他是苏副市长家的常客。人很精明强干,认识的人很多。副市长很信任他。”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找找他?”林华说,“或者告诉我他家的住址。”
“我想……”他想了想,说,“还是告诉你住址吧。”
“那也好。”林华说。
他立刻取出笔纸写了杜秘书家的地址。
说话工夫太阳已经偏西,三人顺来路下山。走到下面山岗上,看着峰峦迭嶂碧空如洗,求凤祠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中,林华不由感叹道:“这里的风景名不虚传。徐医生身在此处也算是受益匪浅啦!”
“是啊。只可惜没有好心情。否则我一定带你们四处看看。”他不无遗憾地说。
“徐医生,你也不必这样。我能保证,保证长江不会娶秀兰。你对秀兰又这么好,你俩早晚会在一起。你不知道长江的心思!”素汶由衷地说。
这位漂亮姑娘怎么能知道那个钟长江的心思?不过是句慰籍的话罢了。徐医生笑了笑说:“你只是他朋友的朋友,怕还不及我对钟长江的了解多呢。”他记住了素汶说过的话。
“我不想骗你。在公交车上我不想让人多注意,就那样说了。其实我就是黎素汶。”素汶坦白说。
他又笑了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庞,说:“其实我也多少猜出了一点儿。像你这样的姑娘不为大事决不会只身来这里找我。你要跟我谈秀兰,我就知道你和长江的关系不会一般。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的。”素汶说,“你不要灰心,只要不放弃,你一定能成功。”
他点点头,又看了看林华,没有要说的了。林华只是笑了一笑,谈话就这样结束语了。林华要请他共进晚餐,他婉言谢绝了。
走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素汶忍不住说:“徐医生也看透了你,只是不愿说罢了。”
“看透了我什么?”林华轻轻问道,脸色柔和亲切。
“当然不是你要嫁人的事!”素汶停住脚,面对着林华说,“因为他知道长江就爱素汶一个。他是在想,这位气质高雅的大姐怎么关心起秀兰来?你跟秀兰长江毫无瓜葛,除非你编造谎言,否则他一定认为你是个骗子!”
“什么骗子?”林华还是那样轻轻地问。
“何止是骗子?其实是魔鬼!你先假惺惺骗取人家信任,对你钦佩、感激,对你无话不说,把你当成知心大姐。然后你就暴露真面目。你冷酷地撕碎别人家的心,践踏别人家对你一片真情,得意地看着别人家伤心。你以为这样好玩是不?你根本就不懂爱,不懂人间真情是什么!你放弃高楼事故赔偿也是假话。没人能知道你这魔鬼之心是什么。……你怎么是个魔鬼呢?!你不知道魔鬼有多可怕吗?”说到这,她把旅行袋丢到地上,蹲在那儿哭泣起来。
林华被她一席话惊呆了,没想到自己把她伤害得这样深。看她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心如刀绞般难受,眼里不禁流出泪来。
“小汶,大姐有话跟你说。”林华本想过些日子再跟她讲,见她这样痛苦也只好说了,“大姐根本就没有要嫁给谁的打算。”
“骗人。还说连打算都没有呢,你指名道姓要嫁给长江。”
“那是说给苏副市长听的。长江和秀兰在一起你不急吗?”
“急有什么用?苏副市长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以后会知道。”林华把她扶起来,说,“当时我只想找到长江。还有更重要的事。高楼事故一旦最后认定是设计问题,长江就要坐牢。这是谁也帮不了的。”
听到这里,素汶不再哭泣。林华心疼地替她擦着脸上泪水,一边说:“我还担心,虽说我是林华大厦法定继承人,但我的态度家族不喜欢,他们会想尽办法阻止我继承林华大厦。那些合伙人也会妨碍我。除非我嫁给长江,哎……这些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了也让你烦。不说呢,你又这么痛苦。我真是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怎么能让长江去做牢呢?当然不能。那么,是长江坐牢重要……还是林华嫁人重要?想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认为还是长江坐牢重要。不过非得嫁人吗?林华为什么又说没打算嫁给长江?这话不是矛盾吗?这事还真说不清道不明,林华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既不让长江坐牢又不让林华嫁给长江?
她实在猜不透林华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长江真若坐牢,那就把长江毁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长江毁掉前程。她叹了口气,犹疑着说:“你真是这样想的?不骗我吧?”
“不骗。”林华看着她,刚才哭得眼睛有些肿,几绺发丝粘在擦得发红的眼角上,眉目里露着让人怜爱的神情,“这么好看的脸蛋儿怎么舍得让眼泪淌过去,擦也擦不得,不擦呢,那一道道泪痕要把肉皮儿腌坏了。将来变成个花脸丑妞,看你见了长江怎么办?”
素汶被逗笑了,说:“林华姐真是个……”
“魔鬼?对的,我也想见见这样的魔鬼,让它也替我做做这样的坏事。”林华也笑着说。
素汶低头看见旅行袋,突然想起夏枣忘记给徐医生了。急忙拉开袋口,却是一惊:旅行袋不是自己的!
林华看她神色不对,也弯下腰来看。素汶翻了翻,是一些糕饼之类小食品和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张硬纸片,上面有字。素汶把纸片拿在手上。两人都看清了。是电脑打字:“黎素汶,你在找钟长江。如果你按照我们指示做,你就能见到他。不要把事情想得很坏。我们不是坏人。钟长江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你报不报警,我们还会同你联系。稍安勿躁,我们没有恶意。上次给你的南山石要保管好喔!下次联系会用到它。再见。”
两人面面相觑。素汶说:“绑架。他们绑架了长江!”
林华说:“不会。这不是绑架。”
“那是什么?”
“不知道。素汶,这旅行袋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素汶想了想说:“在火车上,我睡觉的时候。”
林华轻轻点了点头,说:“不要紧张。长江没事。他们做的事情与长江无关。你想想,那块石头什么时候给你的?隔了好多天,又告诉你下次联系才用到它。分明说他们要做的事情只和你还有那块石头有关。”
素汶想想,也是;但胸口还在“砰砰”直跳。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找长江?又怎么知道长江在哪里?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呢?”林华在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