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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班长(三)

陌生礼物 我想用柏林这个名 18220 2024-11-12 16:26

  老高身为年级主任总喜欢搞些新花样在自己班进行尝试,上次搞的一对一扶持,就是让成绩单上靠前的每个人必须挑一个成绩单靠后的其中一人做同桌进行一对一扶持,因为是带有强制性,所以怎么都有不合的状况出现。成绩靠后性格又差的人没人要,就算强行配了一个,两人也像隔着一道冰墙;要是太亲近的了,哪里是学习上的帮扶,成了感情上的热化或是破碎;还更有的是些有头脑的,丰富知识的同时又丰富了钱包,将交易搬到了咫尺之间。总之,在这期间就闹出不少笑话和矛盾,也都被李树游刃有余地解决了。但终归是制度的问题,在紧接着的换位中便自动地废除了。

  后来老高又把大家的桌子拼在一起,拼成一个个方形的类似圆桌会议似的面对面坐着,有点像人民公社里吃大锅饭的味道,这也是上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坐法,刚一开始都挺新鲜的,但一过新鲜劲,就觉得别扭,不说上课必须侧着身子听课,就说你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人的正脸,难免会尴尬,因为老高实施这一切都是为了学习服务,但这一制度最终影响了老师的教课,便只存活了两个星期便被废除了。即便这样,老高还是没有放弃尝试,又找来了一个新的花样。

  他是这样吩咐李树的:按最近成绩单上的排名,分为上、中、下三个等次,每个等次平均有二十人。全班六十多人,按六人一组,小组中的六个人必须包含这三个等次,且每个等次都为二人。

  新制度一下来,大家就开始对着成绩单在班里物色自己的组员,我位于第一等次,所以有一定的主动权。李树在第二等次,但其实不管他在哪一等次,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纳入囊中,可他这会儿正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看样子是顾不上自己个人的事儿,我便一直为他留着这个空位。第一等次的人最难说话,所以只在第一等次找到了一个男生。抛开李树,我还需要在第二等次里物色一个女生,所谓英雄惜英雄,美女惜美女,我很快地找到了唐婉初,她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正当我和婉初纠结要在第三档次选出哪两个幸运儿时,在这一等次只剩下了男生,便只好在中间找了两个好说话的男生进组。这样一来,我的小组算是凑齐了人数,只等李树闲下来跟他说一声即可。

  可李树身边的人络绎不绝,我始终钻不出空子来,等大家都差不多尘埃落定了,他还一点儿都不慌张的样子。我不等他来了,主动过去问他:

  “你找好小组了吗?”

  “还没,忙着呢!”李树说。

  “那正好,你来我们组,缺你一个第二等次的。”我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

  “这……”李树摸了摸眼角。

  “这什么这!给,这是我们五个人的名单,你自己把自己名字填后面去,我们组就算成了,交给你班长了。就你事多!”我对李树用不着客气。

  随后按照去掉小组内成员成绩的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取剩下的平均分进行排位挑位。因为为了配合这种小组制,营造小组氛围,所以老高把座位都改成了三人连坐,中间的是三个人连在一起,两边的是一个靠墙的单座和挨着的双人座。第一次选位小组以我的意思为主,我选在了靠墙的位置,等搬过去时,我和婉初自然成了同桌,李树坐在靠墙的单人座上,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走道。

  我和李树自从上次做过同桌之后,就再也没坐到一起过,主要是我们俩坐在一起时总是拌嘴,他说我总欺负他,这损害了他身为班长的威严,让同学们看到了影响不好。我虽然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但总还是心痒痒,手痒痒,想要招惹他一下两下,实在是难以忍耐,就像看见毛茸茸的小猫就想要上手触摸它的毛发,所以索性不管他口中的这般那般,该怎样还怎样。

  自班里的制度改成了小组制,所有的一切都要跟着小组走,就连排座位用的评分也改成了不单单是成绩,还加上了纪律分,卫生分等等一系列,当时还是由每日的值日班长进行评估,值日班长的构成也还是班委成员。在第二次小组排座位时,我们小组内部便出现了分歧,具体来说是李树一个人和我们五个人的分歧。

  “第一排!第一排!中间第一排!”李树虽然是班长,但总不能决定我们六个人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在吆喝。

  “不坐第一排!”我们五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抗议。

  因为我们组这次的总分靠后了些,所以挑位置的次序也相对靠后了些,而李树说的第一排,那是吃粉笔末和老师唾沫星子的地方,怎么都不会是首选。

  “第一排哪里不好了?”李树要比以前固执些,毕竟是班长。

  “你自己去吃粉笔末吧,我们才不跟着你遭罪!”我带头说。

  “好,那我等会儿上去就这样填。”李树说。

  “瑜萱,他是班长,等他上去了,就自个儿带着给咱划到第一排的位置上去了,哪里还由得了我们!”婉初拉着我跟我说。自和婉初做同桌以后,我们很快地成了亲密的朋友,我们不仅聊得来,而且她也同我一样是一个霸道的女生,美丽而危险。

  “哎呀!还有这茬。”好在婉初提醒的及时。

  我立马转变态度,温柔地对李树说:

  “班长大人,你想啊,第一排吃粉笔末、吃唾沫星子就算了,就连打个盹都冒着风险,不如我们往后稍微靠靠,按我们组的分数不至于拿不到一个好的位置,你说呢,班长大人?”

  “不!就第一排!第一排!第一排!”李树跟个小孩似的不可理喻。

  “你!”我还是上手了,打算用武力解决问题。

  “啊!就这么定了,第一排!”李树说完躲回到自己位置上。

  “婉初,他太气人了!帮我掐他!”我对婉初说。

  “算了,人好歹是班长。”婉初说。

  “没事,他脾气好着呢,不会生气的,你放心好了。你瞧,像这样。”我拉着婉初到李树的跟前,并狠狠地掐了李树一下示范给她看。李树被逼到墙边,没有退路,干巴着眼被我掐。

  “啊!还来!”李树叫道。

  我享受这声惨叫,并拉起婉初的手,放到被我掐过的胳膊上,示意婉初放心下手,婉初没让我失望,她做到了。李树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被这样侮辱:

  “别别别,啊!过分,太过分!非有一天——”

  我没理会他,转头对婉初说:

  “感觉怎么样?”

  婉初笑嘻嘻地说:“还不错。”

  其他三个男生在观战区目瞪口呆,心里想的肯定是幸好受害者不是自己。

  “忍不了了!我决定了!就第一排,我要上去了!”李树撂下话便登上了讲台,我和婉初没能拦着他。他一登上讲台,神情就变成了班长时的威严。

  “各位,各位,安静一下!”李树没用多大声,大家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想必大家都应该商量好了,我们现在开始选位,第一个是第八组,你们选……”

  等他念到我们组时,李树心目中的第一排自然还是空着,但同时也有更好的位置可以选择。他在讲台上望着我们五人,指着眼前的第一排,点头微笑,又比了一个大拇指。而我们五人疯狂地摇头,嘴里一直念着:“不不不!”我甚至摆出了威胁的表情,通常是起作用的。但李树呲牙一笑,坚定地比了一个“OK”,决绝地转身在黑板上对应第一排的表格中填上了我们的组号,“2”。我们五人一看,抱头痛哭,咬牙切齿,盼着他早点儿下来,好让我们暴揍一顿。

  等他下来后,我们一人给了他一拳,但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我们五人商量了一下座次,李树自然不配加入其中,坐在一旁无所事事地摆弄他手中的笔。最终,那三个男生坐在了第二排,我、婉初和李树坐在第一排,因为我和李树断然不能挨在一起,否则只会纷争不断,便让婉初插在了中间。

  李树和婉初的故事从这儿才刚刚开始。

  他俩起初并不怎么说话,上课听讲,下课各找各的朋友,圈子间也没什么交际。李树除了班长的工作外,在漂亮女生面前就会吐字不清,变得扭捏起来,所以他不会主动跟婉初说话。而婉初又是个校花级的漂亮女生,根本不需要主动,光是外班的就有几个男生递来了情书,她几乎都不屑一顾,其中就有李树的朋友,但他对此毫不知情,也不在乎。

  每天上午的一二节课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通常这两节课时教室里都是昏沉沉的,老师尽管努力地让自己地讲得课有趣一些,但也拦不住有些像哑铃般的脑袋不断磕头。这天上午第一节语文课,老师讲的古文,没上课一会儿,婉初拍拍我,让我瞧李树的模样,我探着头,看见他一个劲地往下栽,栽下去后又猛地抬起来,以为自己还在认真听课呢。我和婉初掩着嘴偷笑,李树还浑然不知,我教唆婉初,用笔把他戳醒,可婉初不肯,说怕他生气,我告诉婉初,他不会生气并用行动做出证明。在老师走到教室中间时,我拿着笔伸长了胳膊穿过婉初,在李树栽下去的时候,朝他腰间戳了一下,也没用多大劲,李树像受惊的羚羊抽搐了一下,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们,眼神依旧朦胧,他见我们在笑他,无奈地也发出苦笑。

  “干吗?”李树小声地说。

  “别睡啦!上课呢!”我回话说。

  李树没什么能辩解的,便转过头去了。我对婉初交代道:“他再打瞌睡,你就戳他!”

  “好!”看来婉初也体会到了我的快乐。

  没过一会儿,婉初又轻轻地拍拍我,指了指李树,果然,他又打了瞌睡,我推推婉初示意她亲自动手,她一开始还是抗拒的,但在我再三教唆下,她最终还是做出了行动,拿笔在我戳过的地方也来了一下,但相比我,要温柔的许多,李树重演了那一套后,可怜兮兮地说:

  “就一小会儿。”

  我和婉初齐刷刷地亮出了手里的武器,让他小心打瞌睡的危险,李树没法子,自己掐了大腿后转了过去。

  在这之后,李树一打瞌睡,不用我的教唆,婉初自己就动起了手。李树不好意思埋怨婉初,就埋怨我教会了她不应该的东西。

  这种事任谁都好像在所难免,我和婉初也不例外。有次,不知道是谁给予他的勇气,竟拿笔戳了正在打瞌睡的婉初,婉初挽着我向我打李树的小报告,我一听也十分惊讶,带着婉初数落李树的无礼,并在他的大腿上进行了报复。

  我以为这样李树就不会再胡作为非,没想到他置若罔闻,明知道自己会在下手后惨遭毒手,还一往无前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于是,在我们之间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要是在上课一打起瞌睡就会受到笔头的攻击,这自然是针对李树的,而李树反抗的目标也只能是他身边的婉初,他们两个也算是有了话题,说起了小话。

  他们两个在学习上不相上下,李树偏理,婉初偏文,之间可以互补,遇到都不会的了,婉初会先过来问我,等听明白了,然后再回头讲给李树。因为我们之间有互相监督的原因,当然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学习上格外认真,不光是打瞌睡,只要对方一分神,笔头便会被戳到身上。

  婉初是女生,又跟我一样受不了委屈,便加入到欺负李树的行列里,从此,在这班里能够欺负李树的人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李树屁股上的脚印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乐意与婉初分享这份快乐。婉初拉着我的手,跑到李树跟前直率地问:“你脾气怎么这么好?”李树一听急了,说:“我脾气还好!没见我在台上发火的时候!”婉初偷笑道:“那不一样。”

  李树和婉初又都是瞌睡虫,上午一到下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美梦,睡着睡着脑袋都快撞到一起去了。等真撞到一起后,两人都起来揉揉头,然后换个方向继续睡,一秒钟也不耽搁。

  李树一听到自己漂亮同桌口渴,连忙拿着婉初的水杯跑到老高的办公室接了杯水回来,我瞧见了问他,跟我做同桌时怎么不这样,他说那会儿跟老高不熟。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在捣鬼,虽然我和婉初也是同桌,但她离我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就说自习的时候,放在以前,总觉得她挨我太近了,挤着我了,便让她往李树那边挪挪。可现在,婉初反过去挤李树,也没见她往回挪过,我故意往右蹭,都触碰不到她,有次,我把婉初拉回来说:

  “你不爱我了!”

  “怎么说?”婉初在我怀里说。

  “你都不挤我了!”我委屈地说。

  “李树好欺负!”婉初一说出口,我们便达成了共识,纷纷将目光投到李树的身上,宛如捕食者瞧见了猎物。

  李树好像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打一冷战,缓缓地扭过头,像只羔羊似的发出惊恐的颤音:“啊?”

  不是次次都让李树得逞,划到第一排去,当我们组挑到两边的位置时,我别有用心地坐到了单人座上,婉初只问了我一句:“你要坐这儿吗?”我点头肯定后,婉初竟不再挽留,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李树的身边,继续和李树做同桌。这样一来,我与他们的世界好像隔开了一条银河,那边情意绵绵,这边学海无涯,那边默然相知,这边寂静欢喜。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男朋友,是对方表的白,妍妍,你应该知道,我跟你提起过,叫沈浩,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边的位置坐了一阵子,竟然发觉还是第一排自在些,所以在又一次的挑位中,我们顺着李树又坐回到了第一排,座次自然还是婉初插在我和李树之间。

  李树见我和婉初友善了些,反抗的气焰是越来越嚣张,在他做值日班长的那天自习课,他坐在讲台桌上,瞧见我和婉初在小声说话,先是用粉笔头试探性地扔到我们的课桌上,见我们不能把他怎么样,又将粉笔头砸到我们的脑袋上,实在欺人太甚,我和婉初也抓起粉笔头,朝他扔去,他往讲台桌下一趴,便躲了过去。婉初指着李树,让他下来,他扮张鬼脸,声称自己是绝对不会下去的。婉初把李树的桌子往走道里推了推,与自己的桌子隔开了一些距离,对讲台上的李树说:“那你就别再回来啦!”

  李树倒突然硬气了起来,对婉初说:“那我就偏不回去了!免得受你们的殴打,侮辱,压迫!”

  李树一说这话,我们婉初便笑了起来,因为是自习,也不敢太过放肆。

  “我们什么时候殴打过你?侮辱过你?压迫过你?”我说。

  “我们这都是呵护你,爱惜你,拥戴你。”婉初说。

  “哎哟喂,你们的残暴和蹂躏全班人可都看在眼里,我在班里算是万人之下,就你俩,骑在我的头上,不信,我现在就帮你们问问——各位,各位,打搅一下!”李树说着突然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成了身为班长时才有的。

  “李树!”我和婉初急忙叫道,李树朝我们轻轻一笑,继续说:

  “这马上就要放学了,跟大家说几件事,第一,下午来的时候记得带上班费,每人五元,以组为单位交到副班长梦蕊那儿。第二,明天上午的体育课上成英语——先别嘘,这次是调课,不是占课,调到后天上午。第三,从下个星期开始要实行新政策,有关每日值日班长的调动,等到周五时我再跟大家细讲。第四,奥,没了,就这些,大家继续自习吧。”

  我和婉初都虚惊一场,完全是被李树给戏弄了。婉初转变攻势,温柔地对坐下后的李树说:

  “你回来吧,我们不再欺负你了。”我相信没人会拒绝婉初动人的笑靥。

  李树一坐下就又变回了李树,他笑嘻嘻地说:

  “哈,我能信?我的桌子还没拉回来呢!”

  婉初把李树的课桌拉回来和她的桌子拼在一起后,继续温柔地对李树说:

  “好了,回来吧!”

  “桌子上挺乱的,难道不应该整理一下吗?”李树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得寸进尺。

  婉初努力地保持微笑,将李树桌上乱成一片的书本规整到一起。

  “是这样整理的吗?认真一点!”李树不满意地说。

  婉初提了一口气,将书本插在书立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只等着李树回来后将怒火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

  “可以了吗?”婉初对李树说。

  “还不错。”李树说。

  “那回来吧!”

  “不!我又不傻!”

  “你——”

  当当当!放学钟声响了,李树撇下笔一溜烟地跑出了教室,在门口还不忘跟婉初挥手告别。

  婉初又气又恼地把李树的书架推倒,并口里说,等他下午来时一定给他好看。婉初顶多会在他身上挥舞两拳,而李树早就因为我练成了一身好功夫。

  “走吧,下午来再跟他计较,他又不会离开你。”我对婉初说,她好像没听清,没给出任何反应。

  “瑜萱,你看这个!”婉初突然神色慌张地递给我一个信封。

  “什么?”我接过信封,清楚地看到上面红十字会的标志和信封上的字“致遗体捐献者的一封信”。

  “这是从哪里来到!”我问婉初。

  “从李树的课本掉出来的。”婉初说。

  “啊!”我和婉初都陷入了沉默。这会儿大家都不慌不忙地从我们身旁路过,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口中议论的是“中午吃什么”的话题。

  “不会李树他要死——你知道他得什么病了吗?”婉初突然战战兢兢地发问。

  我在脑海里找寻了一下,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说:

  “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赵金辉!”我喊住刚走到门口的一个男生,他算是李树要好的朋友。

  “怎么了?”男生在门口说。

  我不想把动静闹大,便把信封还给婉初后,跑到他的跟前问他:

  “你知道李树最近得什么病了吗?”

  “李树?他能得什么病了,昨天还在一起打球,活蹦乱跳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不是刚才走吗?你们两个刚不还——”男生说。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你走吧!”我对男生说,男生也没多问,转身走了。

  我回去坐到婉初的身边,坐到李树的位置上,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应该不会吧?难道李树真的要——否则怎会凭空出现这样的一封信。”悲伤溢满了婉初美丽的脸庞,宛如公主收到的是最后一封来信。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死亡显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遗体捐献?这方面我没了解过,要拆开看一下吗?或许——再说,单凭一张信,你想想。”我盯着信封上的字说。

  “不!我不敢看,如果这是真的——我不敢想象!”婉初急忙打断我的话,将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我也不敢拆开看,还是先放回去吧。我觉得亲口问他会比较好一些。”我将信封放回到李树的课本里,并将桌上凌乱的书本摆放整齐。

  “可这要怎么开口,难道要问他,你将在什么时候死去吗?就算我们知道,又能帮得上什么!”婉初说。

  “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李树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快死了——好了,我不想再提这个词了,它对我太过于陌生!”我说。

  “瑜萱,婉初,你们还不走吗?”高个副班长在门口喊道,她从很早开始就接替了李树锁门的工作。

  “梦蕊,我们这就走!”我对高个女生说,然后转头对婉初说:“我们先离开回去吧,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李树他现在还活着!”

  “希望悲剧不要在他身上发生!”婉初临走时说道。

  我和婉初走在路上,心情沉重,欲言又止,只好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看着过往不息的人群,突然觉得生命也成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你会开口吗?”婉初在校门口分别时对我说。

  “这要怎么开口?”我说。

  “我不知道。我们应该知道这件事吗?”婉初说。

  “我不知道。李树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说。

  我和婉初相继叹气后,说罢“那就先这样吧”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整个中午,我都在想李树课本里夹着的那个信封,我放回去的地方真的是它原来的地方吗?我当时没太在意,如果李树发现了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会大发雷霆吗?他定不会生气,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但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要死了吗?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迹象,他在我和婉初面前一直是一副傻样,而登上讲台后又变成了班长的模样,不只是我们,就连他的朋友,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从他的身上看出点蛛丝马迹,难道李树善于隐藏?不,他根本不会隐瞒,他在我面前,就像一张透明的纸,他所有的心思我一眼就能识破,而他一直都是快乐的,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悲伤从他的脸上浮现,哪怕是一声叹息,一个眼神,一张背影,全都没有。这不是真的!单凭一张信封,我想。

  中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上学的时候我看到婉初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她虽然跟我一样身穿蓝色校服,但她天生的美丽要比午后的阳光还要刺眼,路过的人都会不经意间流连她的动人,男生投来爱慕,女生投来嫉妒。

  婉初一看见我,就向我招手,我急步走到她的跟前,拉起她的手说:

  “你怎么不进去?”

  “在等你。”婉初说。

  “等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你明知道我一个人不行!”

  “走吧,我陪你!”我拉起婉初的手要往学校里走,但婉初站着没动。

  “你想好了?”婉初说,我没有作声。

  “我想,我们应该保持沉默。李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们不该唤起他的悲痛。”

  我沉默片刻后说道:“好,就听你的!”

  在我们进入校门后,婉初拉着我去了左边,而我们的教室在右边。

  “去哪?”我问。

  “扫地啊,你忘了我们今天值日?”婉初说。

  每个班在校园里都被分配一片区域需要打扫,而我们班打扫的区域在靠近学校后门口的道路上,打扫的长度大概有50米,道路两旁长着高大茂密的梧桐树,林立成排,风起叶落,正巧落在树下的少年身上。

  李树正在梧桐树下打扫它的落叶,和他一起的是同组的其他三个男生。通常我和婉初是不需要拿起扫帚,只要站在一旁谈笑风生,看他们男生出力就行,倒不是他们的绅士风范,而是我和婉初的霸道,让他们不敢提什么意见,其中也有李树的原因,他不说什么,其他人也就不会多说什么。我们挺享受这样的午后时光,远离教室里的喧闹和烦闷,沐浴在梧桐树下的静谧当中。我和婉初只会靠在一起说些闲话,而他们几个男生在很快地打扫完卫生后便凑在一起,手里拿着扫帚当武器,玩起儿时男孩之间幼稚的游戏,有时嘴里还会喊出幼稚的招数名字,我和婉初就如同孩子的妈妈一样在一旁欣慰地观望。虽然只是无聊的游戏,但我们总觉得李树太弱,只会退让,根本招架不住对方的一招半式,就连组里的小个子男生在他面前都能占到便宜。有次我便调侃他说他太弱了,他不服气说起大话说自己小时候练过武,一出手就会使对方受伤,所以谨遵师父的教诲,万事以礼为先,还说拳脚不是用来争夺,而是用来守护,我笑话他的师父教出来了一个好徒儿。我确实从没见过李树动过手,那些校园欺凌之类的好像也从未在身边发生过,他和他的那群朋友正如同李树口中说的那样,是讲道理的人。

  我和婉初一走到李树的跟前,他就像惊弓之鸟似的躲到一边去,我们追过去,他便闪到另一边去,弄得我和婉初哭笑不得。

  “你别躲啦,我们不碰你!”我叫嚷道。

  “当真?”李树说。

  “当真!”我说。

  李树这才允许我们靠近他,但还是拿着扫帚摆出一副招架的姿态。我和婉初朝着李树身上上下打量,又盯着他傻愣的脸瞧了又瞧,越看越觉得那封信的不真实。李树突然赤红了耳朵,不自在起来,并不自觉地摸他的眼角。

  “干吗?”李树说。

  “我来帮你扫——你躲什么啊,我又没碰你,只是让你把扫帚给我。”我一伸出手,他就立马闪躲到一旁。

  “哦,不好意思,本能反应,给——哎,这更不正常吧,这儿哪里需要劳烦您呢!”李树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婉初要比我干脆利落,一把夺过了李树手中的扫帚。

  李树见不得婉初生气,婉初只要脸一变色,李树就会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当婉初从他手中夺过扫帚时,他不由地面露愁容,心里想得定是上午是不是惹得婉初不开心,决心要和他分清界限的事情。

  婉初拿着扫帚很用心地打扫,但其实也没有再需要特别打扫的地方了,婉初也只不过想尽一份心意。李树在一旁紧张了起来,摸着眼角,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树,站这儿干吗呢?”从李树身后走来一个男生,是赵金辉。

  “我们组今天值日。”李树回答说。

  “哦,那我先回教室了。你也有点眼力见,净让人女生打扫,自己干站着!”金辉对李树说。

  “好眼力!”李树对金辉比了一个大拇指。

  “对了,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干吗!”金辉没走两步又突然回头对李树说,幸好我和婉初眼疾手快赶到他的跟前,吓得他后退一步。

  “什么生病?你听谁说的?”李树听得倒清楚,隔着我和婉初问金辉。

  “你闭嘴!”我和婉初几乎同时转头对李树吼道。

  “……”李树哈着腰,真应了那句哑巴吃黄连的歇后语。

  “不还是你俩——啊!啊!我这是怎么得罪你们了!”金辉一开口就受到了我和婉初接连的攻击。

  “让你多嘴!”我先声说道。

  “这件事不许再跟任何人说了!你知道吗!”婉初补充道。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啊!啊!不说,不说,我走,我走!你们还是继续折腾李树吧。”金辉快速地逃离了这里。

  “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惨吗?”李树在背后自己嘟囔了一句。

  “李树。”我和婉初转头对李树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哈?”他反而好像受到了惊吓般,声音也跟着颤抖。

  整个期间我和婉初都待李树格外友好,在回教室的路上,围在他的左右,跟他说些这么长久以来总是欺负他,挺不好意思的话,他倒也不客气,说着不打紧,能认识到错误就是一种进步的话。虽然我和婉初并不觉得自己曾犯过什么错误,但还是以病者为重,咽下了这口气。

  等回到教室,已经打了预备的铃声,在预备的十分时间里,有一个每日一歌的环节,主要是为了给大家提提精神好迎接漫长的下午,歌唱的曲目要求的是积极向上,红色主旋律的歌曲,但每日一歌是每天的事情,哪能天天唱《团结就是力量》,不仅没人愿意开口去唱,而且也起不到提神的作用,所以只要老高不在,老高通常是不在的,我们就唱些流行歌,情歌一类的。只要从教室的音响里传出熟悉的旋律,大家都会不自觉地张开大嘴去歌颂或许不曾拥有过的爱情。唱流行歌是李树默许的,他知道这事儿不能顺着老高的意思,要顺从民心,况且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唱歌不像读诗,需要去理解,它在于感受,伴随着旋律,不在乎歌词本身的含义,感受专属于自己内心的情感。

  我们回到座位上,唱了第二首生离死别的流行歌曲,当歌词中出现“死”的字眼时,婉初转头看了看我,我们同时又将目光转到李树身上,李树正在唱相难看地跟着音乐如痴如醉,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讴歌什么。他的余光注意到我们和婉初的注视,便收起了丑相,放低了声音,恢复了理智,最后只是跟着音乐哼唱。

  “唱歌,唱歌。”他摸摸眼角,终是忍受不了我们的注视,转过头对我们说。

  我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便收起了目光,回到歌曲当中。歌曲所表达的与我们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我们也无法探寻到李树刚才在歌曲中投入了怎样的情感。

  第一节课又是语文课,而紧接着的是物理和化学,所以这节语文课不幸地成了大部分人养精蓄锐,好迎接后两节课的休息时间,上课的老师也处于一种半放弃的状态,只专心于完成自己的教课内容即可。我倒还好,但婉初和李树每逢这节课都有小憩的打算,但今天婉初显然是睡不着觉,她和我一样都在为李树担忧,反观李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师没讲两句,就把自己的桌子腾出一块儿方便打盹的地方,架好姿势,随时准备入睡。但他又放心不下,瞥瞥婉初,瞧瞧她的状态,以防自己在睡着后又遭到笔头的攻击,李树一瞧见婉初的精神劲儿,便摇摇头叹口气转了过去,努力地尽量再保持一段清醒的时间。即便他再努力,用手掐自己的大腿,也抵抗不住来自悠悠长河的安眠曲。他先是打起瞌睡,栽到桌子上,做起梦来,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公然入睡。老师在这节课不会走下讲台,拍醒一个又一个酣然入睡的学生,他明白这是徒劳,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耽误进度,他也曾含蓄地表示,体谅大家将会在后两节课面临的紧张。李树一睡就是半节课,婉初始终没有戳醒他,有时盯着熟睡的李树在瞧,甚至贴到他的跟前,好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下课钟声响后,老师合上教材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教室,就连开门关门的动作都是轻柔的。李树趴在桌子上显然是还想再多睡上两分钟,毕竟今天没有人会搅了他的美梦。

  “班长,班长!”高个副班长来到他的跟前拍醒了他。

  李树反应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在现实中做班长要比他梦中任何事情都要美好和快乐,李树揉揉眼,眼神随即也亮了起来。

  “怎么了?”李树问。

  “我今天下午来那会儿收的一部分班费不见了!”我这才看到高个女生脸上慌张的神情。

  “放哪不见了?”李树却表现得十分淡定,不知道是不因为刚刚睡醒的原因。

  “就在我的抽屉里!”高个女生说。

  “那怎会不见?这才一节课的功夫,你不是也没离开过教室?”李树说。

  “我也奇了怪了!下午刚来那会儿,我收了一部分,但后来教室里的人多了,我还特意把那部分收好放到抽屉里,然后再在教室里前后跑,中间也就去了趟卫生间,但我同桌,还有前后桌都没有离开过,也都说没见过谁翻过我的抽屉。”

  “那没准还在你抽屉里,你再回去好好找找。”李树说。

  “我都翻了遍了,没下课我就在找,怎么都找不到,班长,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高个女生神情越来越慌张,同时我也注意到她脸上和李树一样有因为睡觉而烙下的印记。

  “你先别着急,要丢也都还在教室里,指不定被谁踩到了脚下,没发现,你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再好好想想,我到你那儿瞧瞧。”李树说着离开了座位,去到高个女生那儿,那片区域不免引起一片小小的骚动,但动静没扩散多大,因为很多人还在桌子上趴着睡觉。我和婉初也对这件事引发了小小的讨论,猜测是被人偷走了,不是在她前后跑的时候,就在上课睡着的时候,但后者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她身边的人看起来都挺不错,最有可能的就是前者,而且这个小偷是谁在我们心中也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李树在上课钟声响起才回来,因为这节课是老高的课,所以大家上课时格外认真,不敢再出现上节课的那种情形。下课后,老高喊李树在讲台上说了有几分钟后才离开教室,李树一回到座位,婉初就问他:

  “钱找到了吗?”

  “没有。”李树说这话时还跟刚睡醒时一样冷淡。

  “那怎么办?”婉初脸上的神情显然要比李树正常些,带有略微的焦急。

  李树摸摸眼角,很放松地说:

  “只能先找找看喽,我想必然也不会丢到哪里去!”

  “多吗?”婉初问。

  “一百来块零碎。”

  “多是不多,但如果找不到的话,梦蕊不还要自己掏腰包贴上去?”婉初说。

  “啊,这个事嘛——先不想,现在不还没到真找不到的时候。”李树说。

  婉初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就没想是被谁拿去了?”

  “拿去了?”李树不像是不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

  “偷!”婉初直截了当地说。

  “不至于,不至于,咱班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李树摆摆手笑着说。

  “怎么不至于!那是你站得高,看不到下面的小偷小摸。”婉初说。

  “唉,别,为人民服务!再说,我头上不还有您二位呢!”李树嘴贫道。

  “李树你——算了!”婉初鼓起的劲儿又收了回去,但李树还是出于本能地后闪了一下。

  婉初没再理李树,转过身投到我的怀里,漫不经心地说:

  “瑜萱呦,下午的时光可真是漫长,下一节课又是化学,你是知道我是最讨厌化学老师的,他的那张苦瓜脸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尖酸刻薄的。我的好瑜萱,如果你可怜我的话,就让我跳过这节课直接到下节课去,这样,我的心情就会好受一些!”

  “我亲爱的婉初,就算你像盛开的樱花一样绚烂,也阻挡不了季节的更替,如果你想让自己心情好受一些的话,就该忘掉午后扫去的梧桐树的落叶,如果连老高的电流都没能让你产生兴趣,不妨试试接下来的化学反应,这会让你好受一些的,即便他有一张苦瓜脸。”

  “我始终学不来忍受,如果我能像李树那样少根筋的话,也不会因为洞察到人与人之间细微的差别而徒增烦恼,或是能像你一样拥有强大的内心,也不会因为遭受一丁点的委屈就感到悲伤。”

  “哎哟,我亲爱的婉初,我要收回我刚才的那番话,如果我足够狠心,现在就会撕破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它让我心生怜悯,连龙卷风都会为你守护最后一片花瓣,你又何必愁苦。”

  “就让我在你怀里睡上一会儿吧。”

  “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瞧,苦瓜脸已经来了!”

  化学老师讲课时的语速极快,好像是有人在追赶他一样,不给我们任何喘气的机会,别说走神一会儿了,就是弯腰捡笔的功夫,便会跟丢他的节奏,搞不清讲到哪去了。所以一下课,许多同学便涌到讲台上追问问题,后面的见排不上号便跑去问程度好的同学,东拼西凑地扎成一堆又一堆。李树和婉初也是,我不得不坐到婉初的位置上,给他俩同时讲解,婉初挽着我的左臂,李树用手支着脑袋,一左一右,都十分认真。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了第四节上课,因为是自习课,老师在讲台上多待了二十分钟才离开,但这并没有停止我们对上两节课所遗留的问题进行热烈的讨论,班里还是乱哄哄的,虽然避免不了中间混杂着说闲话的,李树也不会因此走上讲台让大家安静下来而中断大部分人的学习热情。他没这个空,他正和婉初一左一右,你一句我一句,整整又缠了我大半节课才算是解决了他俩的问题。

  在我和婉初换回去的时候,我突然在想,一个将要死去的人,还有必要这么在意物理定律和化学方程式吗?他应该表现出和消失的班费一样的冷淡才对。但我没将这样的想法告诉婉初,因为我看到她正沉浸在学习当中,隔绝了周围的嘈杂和所有的忧愁,李树也是一样,一门心思地研究本子上的难题。

  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时,李树站起身登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并说了班费丢失一事,号召大家帮忙找找。李树下来后,婉初立马转头对李树说:

  “都这会儿了,定是被谁偷去了!”

  “不会的,再找找,还有希望。”李树说。

  “你怎么如此执拗,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瑜萱都觉得这个小偷必有其人,而且我们都帮你吃准了怀疑的对象,认定是——”

  “别再说了,我不想知道你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而且不管是谁,都是不可能的!”李树突然打断了婉初,表情严肃,连说话的语气都略带一丝威严。

  李树的态度显然是凶了些,让婉初一时间说不话来,转身投到我的怀里说:

  “李树凶我!我好心帮他,他反却埋怨我的不是。”

  “李树,你怎么能凶婉初呢!”我对李树吼道。

  “我没……我只是……哎哟……我不是故意的。”李树说话磕磕巴巴的,连吐字也开始不清不楚。

  “婉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摆起班长的架势就忘乎了所以。”

  婉初直起身,将手架在我的脖子上,微笑着说:

  “我不会跟他计较的,这完全没有意义。”

  李树惶惶不安地坐在那儿,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我用眼神告诉他已经没事了,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没一会儿就下课了,一下课就看见高个副班长从后面过来,她走到李树跟前,高兴地说:

  “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李树的神情依旧冷淡,像是听到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在我同桌的抽屉里。这都怪我,我那会儿见人多,专门没放到自己这儿,放到她那里去,想着多层保险,回头睡了一觉便忘得一干二净了,闹得这么一出笑话!”

  “世事无常,找到就好,下次注意点,不必太放在心上。”李树说。

  “好,那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好,辛苦了!”

  李树在高个女生走后,在自己的位置上长舒了一口气,便又盯着本子上的题在看。我和婉初的小偷猜想也不攻自破,李树也没再提,这件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去了。

  晚饭回来后,李树就在自己课桌上翻找东西,婉初以为她又把笔搞丢了,便从笔盒里拿了一支给他,他摆摆手说有笔,婉初试探性地问他在找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没什么,就一个信封,找不到算了。”婉初一听急忙转过身问我信封的去处,我小声在她耳边说夹他课本里了,但不记得是哪本了。

  “哦,找到了!”李树一说找到了,婉初立马把身子转了回去,我和婉初看到他正拿着那封信仔细地端详。

  婉初探过头,问:“这是什么?”

  李树指着信封上字,逐字念道:“致遗体捐献者的一封信。”

  “你……得什么病了?”婉初细声地问。

  “病?害,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李树说。

  “不是你的?那这是谁的?”婉初惊讶地问。

  “谁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我在路边捡到的,里面就是一张没填的信息表——你瞧。”李树说着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啊?”婉初接过李树掏出来的东西,拿在手里看,我也凑到跟前一探究竟。确实如李树所说,是一张还未填的信息表,并在最下面有一段简洁的感谢词。感谢词中写道:

  一个人死后,还能去哪?可以去往大地、去往土壤、去往山川,也可以去往另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心脏在另一处不断跳动……

  生命与生命相连,这是人类相爱的另一种方式。每个人都有一次重新活着的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婉初脱口而出。

  “哦,一开始我也对这块儿不了解,器官捐献,谁都可以登记,在网上就行,不过好像要满十八岁才能自主登记,而且捐献也是死后的事,签这东西也只不过是一份善意的表达而已。”李树解释道。

  “我意思是说你怎么会捡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婉初说。

  “我也纳闷,还以为天大的事儿呢,了解后也就一张纸而已。”

  “那你怎么还特意收起来?”

  “哪有,我随便放的,留个纪念,算是长知识了。”

  “还是说你有这方面的意向?”

  “开什么玩笑!我活得好好的,签这破玩意干吗?这要让我妈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那这么说——”

  “啊!”一声歇斯底里地惨叫,“为什么?啊!”知道真相的婉初将一下午的情绪全部发泄到了李树的身上,她的右手就没从李树的大腿上松过。

  “你怎么会这么无聊?闲得没事干吗?”婉初声色俱厉地质问李树。

  “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啊!啊!痛痛痛!”婉初不依不饶地在李树身上下狠手,将李树逼到走道上,闹出的动静让后排的人,也就是一整个教室全都看在眼里。

  我虽然也是又可笑又可恨,但可惜离得太远,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在这个教室欺负李树的人又从两个人变回了一个人。

  妍妍,要这么说,这封来自一个陌生人丢失的信,曾在这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李树在成年后的某一天,为不知名的原因,他总会无缘无故地做出奇怪的举动,签下了这将拯救你生命的协议。

  李树在临近放假的时候,宣布了一条新政策,主要内容是每日值日班长的调动,由班委轮班变为小组轮班,即每个小组委派一人作为当天的值日班长,并由小组内部协同对一天班里所有人的纪律、卫生等等进行评估、记录。由此,班里的管理从自上而下的监督变为了小组之间的互相监督,这是老高的指示,李树只会无条件地服从,并在班里具体规划。这条政策毫无疑问会对李树的权力有所削弱,但李树并不会在意,也不在乎,只要能对这个班好,他能接受一切,其实老高也不会有这个意思,他俩父子同心,根本不存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说法,单纯是一次新的尝试。

  班里十多个小组,按前后穿插,我在新政策实施第三天的自习课上便坐到了讲台桌上。一开始确实感到陌生和窘迫,毕竟是坐在全班人的注视之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到有人说小话时,自己也不好意思张大口指责他们,便用粉笔头砸李树,示意他帮帮我。他在头两天就很热情地帮助新上去的值日班长维护纪律一类的,但到我这儿了,他耍滑头的摇摇头让我自己搞定,我气得又将粉笔头扔到他头上,他埋下头两只手捂着耳朵使劲儿地摇,我让婉初帮我掐他,婉初突然倒戈和李树合起伙,也跟我摇头。我只好走下台,在路过李树的时候掐上一手,然后到说小话的跟前,跟他们和气地说:“别说话啦!”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再踢上李树一脚。

  其他人我不敢说,但对李树我是不会心软,我一见到他探头到婉初那儿,我知道他只是单纯地问个问题,而且音量也只会在他们两个范围之内,但我就是要逮着这个机会,故意提高声音,摆出李树的架势,义正词严地说:“李树,不要和你同桌说小话啦!”连同婉初一起报复。我一下来婉初就拉着我埋怨我的坏心眼,还开玩笑说是权力使我蒙蔽了双眼,我只回了她两个字:公正。

  一天下来,主要的工作只是在自习课上维持纪律和检查卫生,而且无时无刻都有李树的帮助和坐镇,所以也没有像李树一开始时的辛酸和无奈。刚下来时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终于结束了,但当看到别人坐上去时表现出同样的窘迫,便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同时又在回味自己在讲台上时的权力,有一种独特的快感,也难怪李树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婉初在两个星期后也坐上了讲台,李树像忠诚的侍卫一样守在身边,不用婉初求助,李树变主动地站起来帮婉初维持纪律,在课间的时候又殷勤地帮她盯视卫生,婉初在第一次当值的一天,可以说就是一个花瓶摆在台上,净让李树在出风头,婉初一下来就埋怨李树说,用不着你!

  在讲台上放有一个本子,是专门给值日班长记录当天的扣加分情况用的,叫做班级日志。但在前两轮的时间里,这个本子的二十几页几乎都是空白的,一页上也就记录了一两条,还是那种没办法掩盖的事实,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同学之间的客气,不想就因为一天的工夫就得罪了谁。但实际,问题是存在的,从班级的扣分项里就能直观地看出来,如果照这样下去,那么小组之间的互相监督便失去了意义。

  于是,在李树的带领下,几番修订,出台了一份班规,上面详细地罗列了种种扣分加分的情况,整整两页,和成绩单一起贴在前门口的墙边。李树还为此召开了一次班会,专门强调了制度的重要性吧啦吧啦一大堆的东西,要求每个小组必须严格贯彻。说白了就是让我们抛开友情,抛开脸面,一条条地按照班规上的执行。

  大会一开,思想一统一,再上去的值日班长确实有所改观,不再像以往一样畏手畏脚,再见到说小话的,便直接将他们点出来,然后在小本子上写上“某某某在第几节课上说话,-2分”,像这样的扣分项涉及了卫生、迟到、旷课、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批评等等的事无巨细,比如哪位在钟声响后的几秒钟才进入教室,本子上便会被记上“某某某第几节课迟到,-2分”,或是上课睡觉被当天值班的小组看到了,本子上便会记上“某某某在第几课上睡觉,-3分”。同样,也有加分的款项,一开始只有老师的表扬才会被记上加分,但后来为了调动大家在课堂上的积极性,便新增了一条,只要上课回答了老师提出的问题,就给予加分,而且主动举手回答要比被叫起来加得多。随着班规在日常学习生活中的实践,而不断被完善,这也让当天的值日小组更加繁忙,随之增加是更大的权力。

  我在第三次坐上讲台时便深有体会,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已是我第三次当值日班长,也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窘迫和尴尬,碰到扰乱纪律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大声指责他们,并在本子上写上他们的罪状。每逢这时,都会产生一种独特的快感,像是在品尝,而且耐人寻味。在教室前面靠里的墙边有一块独立的小黑板,专门统计各个小组每天的扣分情况,在当天的值日班长将分数腾上去之前,本子上的扣分记录都有辩解的余地。而我当天的公平公正没给任何人辩解的机会。婉初在我之后坐上讲台时,她好像处理得比我还要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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