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国如火如荼地举行会考封官时,邻国沧月乱象丛生,张江派出的人一路打进沧月皇宫,将沧月百万大军全部击溃,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不敢再以沧月铁军自居,生怕那群抬枪扛炮的瘟神去而复返要了自己小命,成了一群散兵游勇,这些人常年呆在军营中,早就丢了自力更生的种田技艺,良心未泯的去山里找活路,没良心的那些则是占山为王,强抢民女,搜刮民财以此为生,形成了遍及沧月一国之境的匪患,刚经历战乱的平民百姓苦不堪言,日子过得比战乱之时还要提心吊胆,至少那群打进沧月的唐国军队从不烧杀抢掠,甚至有意护住战场周边民众的安全。
最大的一股匪患盘踞于小林山,据沧月当地民众传闻,这个匪帮大概有万余人,规模相当庞大,领头人是原边军统领扎格勒布,小林山山体面积广阔,只是怪石嶙峋断崖密布,山中少有连横成片的林木,多是一些矮小灌木丛,因此得名小林山。但令人惊奇的是断崖怪石间总能见到川流不息的清澈河水,味道甘洌,沧月很多知名酒楼的酒水都是从这儿辛苦封装运回,广受沧月国人的赞誉,盘踞在这儿的匪帮设了不少私哨,但凡是来取水之人,买路钱和买水钱一样不能少,逮住一个是一个,头一月知情人少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后面有人将匪帮占山卖路卖水的消息传开后,山下就极少有人再上小林山了,只有一些打着特供招牌的酒楼才会继续准备好买路买水钱取小林山的水酿造酒饮,也尝试过用山下水,经过三层鹅卵石过滤,最大程度保证水的纯净,但酿出来的酒水味道大不如前,不说常年混迹各大酒楼的酒瘾子,就是店家自己也能尝出味道的不同,常来光顾的客人走了不少,为了维持生意不得不花一些冤枉钱上小林山取水,大家也都知道世道造成的难处,虽然之后酒水价格上调了不少钱,但品到原来味道的常客们去而复返也没有怪罪店家。
只是特供酒水的酒楼也就那么两三家,给出的买路买水钱对于一万人的生活开销只是杯水抽薪,要想留住人替自己卖命,光靠这点营生肯定是不够的,人都走光了,做个光杆司令的山大王可不是什么美事,以前身为边军统领时,一声令下几十万军队策马奔腾,贤武四分五裂,领着手下几十万兵卒入贤武旧境连下十几座郡城,现在使唤一万人有些委屈他了。为了留住这二三笔生意,他并不敢将价格调得过高,不管店家还是买酒人都有一个承受极限,超过这条线,别人做不成生意,他也不会有生意,而在乱世中还能开业安安稳稳做生意的酒楼,可不是他随便拉拢的一万人可以随便招惹的,这些人都只是迫于生计才投靠在他门下,并非真心实意以义相交,都是一群上了战场往无人处躲的奸懒馋滑之辈,平时欺负老百姓趾高气扬,真遇到了硬茬只怕是夹着尾巴四散而逃。逼不得已瞄上了附近的几个村落镇子,经过一番洗劫后,凑够了今年在小林山上过冬的口粮,在军营中甚少回家团聚,常年看不到女人,有些士兵甚至为此染上了性病,见到农户人家里长得眉清目秀的闺女自然是抢回山糟蹋,性子软弱的蹲在角落里哭一哭也就认命了,性格刚烈的不是自己撞墙跳崖就是拼死反抗被虐杀,扎格勒布屡禁不止,逐渐听之任之,小林山周围的乡镇农户没想到躲过了唐国的长枪重炮,却受到自己国人的迫害。
几个乡镇也有从军中退役的军人自发号召男丁组成剿匪民团,妻女受到迫害的男人们积极响应,聚拢了上千人,虽勤于训练,但最终依然寡不敌众,死伤一半,剩下的都携带家眷往外乡奔逃谋生。
…………
唐国,京都,本以为初试按计划进行只需二十天就能完成,但最终耗时一个月才选出了可以参加复试的一万人,前十名中有两个名字引起了张江的注意,正是以神棍和乞丐之身前来参考的梅用和秦不止,其实前十位都单独受到张江的召见,只是这两人的穿着和其他八人大相径庭,更是头名与二名,故而印象特别深刻。
今日万人同考,是否能取得一官半职全看今朝,考生家里还有活人的也都赶到京都济人学堂门口翘首以盼,只希望自家儿女从那道门里出来时笑颜如花,这一个月京都本地的生意几乎赶得上往年一整年的盈余,虽然外出活动不便,但酒楼客栈的当家老板整日笑得合不拢嘴,可苦了店家小二,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招待的大多都是一些知书达礼的书香门第人家,和和气气的,很少遇到刁难,虽然累点却也还算是顺心,老板也多给了几两工钱,不白苦。
入场一个半时辰后,山间雾气散尽,安静了一上午的济人学堂突然人声鼎沸,讨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万位读书人陆陆续续从学院门口出来,有人脸上平静淡然像一口无波古井看不出喜哀,有人嘴角微扬喜形于色,有人闭目皱眉沉思仔细回想,似乎有些题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之处,有人像吃了苦瓜,一脸的不高兴,更有甚者刚刚踏出考场的大门就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原本后悔的脸色瞬间白里透红,平添了几分喜庆。此次京城大考彻底落下帷幕,半月以后张榜公布成绩与排名,以名次入县为官,大小全看排前还是排后。几家欢喜几家愁,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一路小跑过来围着一些考生询问考试情况,不时地捏两块糕点送进书生的嘴里,父母兄弟姊妹疼爱,而有部分考生只是痴痴望着那些被人堆围住的同行,脸上全是羡慕,他们进京赶考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出了京都任职也好、漂泊也罢、也是孤身一人。
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
梅用和秦不止两人自张江召见相识,一个是神棍不拘泥于世俗礼节,一个当教书先生时多逞口舌之快、放虎狼之词,不把学堂的条条框框放在心上,两人的脾气秉性不谋而合很快就打成一片,初试头十名被张江召见时都得了百两官银,两人花钱换了一身行头,恢复了往日的儒雅风范,至少表面看上去像个富有学识的读书人。此刻两人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看着别人有高堂嘘寒、兄弟姊妹问暖,两人互相调侃说彼此都是无根的浮萍,乘赶考大浪而来,不知能否长风破浪立根县衙,对视一眼后相继一笑约着一起去了附近的酒楼,扬言喝他个不醉不归,真到了酒楼这两人又都有默契地光顾着吃菜,很少碰酒杯,菜盘子饭碗端下去不少,只是酒壶一直不换,这或许就是书中常说的英雄所见略同,君子同而不和。
酒令智昏,两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几次聚餐都从未喝醉过,偏偏每次都是扬言不醉不归,轮换着付钱,没有因此事碍于面子争抢。酒菜刚上桌,门口走进了几个年轻人,仪表堂堂,绸缎华服,肌肤细嫩,面如冠玉,一看便知身份不简单,掌柜的放下手中把玩物件亲自迎了上去,满脸堆笑。
“各位公子莅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想吃什么喝什么,只要本店有的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几位呈上来,不敢耽误几位的宝贵时间。”
这几个年轻人走进酒楼后,并未与将热脸贴上来的掌柜搭话,不经意扫视了一圈锁定靠窗的一个坐席径直走去,吃了冷屁股,掌柜的也不敢有什么脾气,一脸堆笑地跟着几位年轻人挪动,坐席上已有两位先来客,吃得正酣,正是连续吃上几天饱饭,吃相不再难看的梅用和秦不止二人。掌柜见此心里一个咯噔,这两人是最近几天店里的常客,早中晚三餐几乎都在他这里消磨,莫不是这几位公子哥看上这二人的坐席想要以势压人强换桌位,他这只是一个小店,虽然靠近济人堂得了一些福荫常年生意不断,却很少招待有钱有势的人物,他若是应了几位年轻人的要求帮忙斡旋换座,两位常客的脾气好点倒也不难,就怕遇见两个死要面子的刚直男人不愿挪脚,还传出去一个“店大欺客”的骂名。
正当掌柜犹豫不决想开口从中周旋时,几位一直冷着脸的年轻人突然面色温和,笑着开口行了一个书生礼,“两位真是好雅兴,不知道介不介意让我等拼个桌一起吃个便饭,所有饭钱酒钱算在在下头上。”掌柜心中长舒一口气,这几人不愧是高门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懂礼节,虚惊一场,见后来的几位和两位先来客相识,他也不再屁颠屁颠地跟着招呼,唤了店里的小二前来招待。
梅用和秦不止偏头看向几位,领头之人他们见过,初试第六名,生在前朝官宦世家,姓李名别,自初试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接近两人,二人心中大概知道李别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只可惜这两位以前就对依附官宦世家受人摆布的文人不喜,宁可教书、做神棍也不入世家争斗漩涡做一枚棋子,如今更是可以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成为一方父母官,激浊扬清,对于世家抛出的橄榄枝不屑一顾,本来寒门和世家之间总是隔着一道鸿沟,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说得清楚,以前那些入了世家门成为阁僚的寒门子弟,即便最后为所在世家争得一块朝堂上的肥肉也换不来世家的另眼相看,价值用尽时说弃就弃,晚年被温柔以待的寥寥无几。
此人也算是有几分才气,偏偏把世家里的谄媚风气学得过于熟络,让两人对李别生不出好感,心底想着避而远之能躲就躲,但考虑到以后的几十年光阴可能会一起为唐国谋事,也不好明面上得罪,况且只是吃顿饭掉不了几根头发,看了酒楼里其它桌位确实没有可以同时容纳几人的坐席,两个人又还没吃饱便答应下来让店小二添设几个板凳,几人坐下来时明显有些不适,以前去酒楼屁股下面都是金丝软被,面前的桌子也忒小了些,夹菜会碰着挨近之人的手肘,本来不想动筷,但为了显得有诚意几人都是饿着肚子找过来的,而且常年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尝尝农家小菜,不得已只能让旁边的人夹菜入口后自己才会伸筷,寻常的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饭后梅用和秦不止两人没有过多逗留,找了个有急事需要处理的借口脱身,临走前还是把两个人的酒菜钱单独付了,其实也是借此向李别传达两人对于其拉拢的婉拒之意,虽有来往,但不欠人情,往后大家各行其是,不相兹扰。
李别心知肚明,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走远的身影,他的脸色暗了下来,拉低身段三顾茅庐,这两人真是不识抬举,但在唐国新主张江的改革下,世家式微已是不可逆转,毕竟贤武旧皇都下降为郡王,他们这些以前仰仗贤武皇帝鼻息生存的世家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想要恢复世家荣光,除非能扶持旧主重登帝位,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想办法解决那一支扩展到近两千人的枪炮神军,自沧月一员不减回来后,张江手下那一群抬枪扛炮的家伙就有了神军之称,民间百姓把张江奉为神明,济人堂少东家的画像取代了历代帝王和佛祖的挂像,被人烧香参拜,去寺院的百姓越来越少,香火钱跟不上,有些懒惰成风的寺庙里和尚也越来越少,还坚守其位的道士都是心中无一物不想惹尘埃的“得道高僧”。
世家里也曾有人想用钱财美色收买张江千挑万选出的那一批冲杀人员,不仅无功而返,还被张江顺藤摸瓜拿了家底,整得瘦死的骆驼比驴还小,一夜间成为彻彻底底的贫民!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哪个世家敢打“神军”的主意,比见了猫的耗子还乖巧,张江也没有随便捏造由头去打击各大世家,原来的商贾生意还能继续,留出足够的活路才能减少相应的抗争,不能一味的打压。
在家里喂女儿喝粥的张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神龛,受万民香火,而在老东家那头,总是隔三差五地催促张江多与春桃行房,续上张家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