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哆嗦着、抠了好几下，才把红玻璃芯片抠了出来。看那满脸狰狞的表情，就差没丢在地上踩碎。

　　金发的汉斯也忍不住对着晚风，吐出一条长长的白气：

　　“小人！法务大臣给的资料，不是这么写的……”

　　只有大胡子狡黠地闪动了一下眼睛：毕竟他仨谁都没见过老年的杨万城。就算这老东西就是杨万城，又怎么知道这红玻璃芯片中的影像，不是后人篡改过的？

　　但是，他看了一眼汉斯并没有出声，因为他早听说过个诡异的传说：汉斯和双胞胎哥哥分享同一个记忆。而且，因为汉斯是后制作出来的备份人，关键记忆都由阿莫利亚保管和提取。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今晚的一切，包括这段影像，怕也通过阿莫利亚，报告给了内司大人。

　　于是，大胡子拍了拍宝音躬起来的肩膀，让她立即给了自己一个怒气冲冲的白眼。

　　接着，黑乎乎的墓碑后，就蹿出一条模糊的灰影。如果不是阿里曼躲得快，他的手险些就被这东西用肚脐咬掉。

　　“啊，大人，您养的那个没脑袋的宠物……又咬人！”

　　果然，没头的怪物正爬在两人中间的青砖地上，好像一根拉直的弹簧，背上也一起一伏的。

　　不过，它已经不再是从前半大少年的尺寸，也不是刚刚随同宝音被救起时的拳头大小，而是重新变回了个八九岁孩子的高度。扮演侏儒仵作，特别是惊悚地摘脑袋那一段，它才演得那么好。

　　宝音伸手把没头怪物从地上拽起来，看看它虚弱地团在一团：

　　“不是叫你刚才和他们一起走吗？！回家！”

　　可，心里，她却筹划着，叫赵夫人去打听打听、当年杨师母在宫中实习御医的情况。

　　才回到她借住的小宫殿，三人就看见赵夫人正端着一脸寒碜的讨好，对着古斯塔夫夫人派来的女官点头哈腰。

　　“咳……”宝音故意咳了两下。

　　无论是赵夫人、还是内司派来的高大人物，都没理她。

　　她只有抱着没头怪物，郁闷地向阿里曼和汉斯点点头，自己回到冰窟窿般的室内，却还听见赵夫人喊了一句：

　　“果子太凉，不能吃。”

　　桌子上唯一的苹果，已经缩得好像个没牙老太太的嘴。连贴着的金色标签都破兮兮，落了几处色。

　　再看看四周红砖墙上翻出的白花花的碱晶，宝音觉得真不如去永眠宫蹭蹭。

　　可，现在古斯塔夫夫人已经下令密封了地宫的入口。她甚至还禁止宝音去探望阿达，说什么锰星龙一旦吃过人，就不再安全，必须继续留在兽苑。

　　一气之下，宝音抓起了苹果，就想咬一口，却发现上面贴的金色商标比平时厚了不少。她于是放下没头怪物，用两只拇指使劲搓它。就看见它露出了玻璃芯片的内里。

　　宝音立即扯了一条绒毯子，缩进被窝里，才将伪装成苹果标签的芯片塞进腕带里。

　　映在黑乎乎毯子上的光芒里，出现了一份人员名单，仔细看，都是最近八十年来在宫廷出入的御医名字。其中当然找不到杨师母的大名。而且，名单的最下面，还用手写的方式，加了个注：

　　王朝御医档案里，从没有过御医实习生在宫廷走动的纪录。

　　“师母不是御医实习生？那……杨的蓝色出生证，不是师母当时的朋友特别送的礼物么？”

　　宝音糊涂了，不知道自己以前听说或者记得的事情里，还有哪一桩是可靠的。

　　另外一边，汉斯看到的画面，果然被阿莫利亚抽取拷贝出来，献给了内司大人。兼任新摄政的内司大人则立即把这份绝密资料，通过超光速链接发给了远在木荻的大人马政府。

　　不到几分钟的功夫，这篇有关杨万城也加入了有机教的故事，就传遍了大人马星云的各个角落。

　　与古斯塔夫夫人想象截然相反，这新闻非但没引起任何反感，还很快成了大人马百姓苦中作乐的好谈资：

　　“王朝真是太XX了。看这录像PS得太假了！”

　　“哈哈哈哈，我都XX笑尿了！”

　　四小时后，就连得了蓝影、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病人也在电话上开始点评。还有人把自己，或者亲朋好友，甚至讨厌的仇敌的脸，都P到了这段记录片中。居然也全无任何违和感。

　　即便间歇有一点不同的声音，很快也会被主流嘲笑为“无脑”，最后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人马的百姓比摄政想象得更明辨是非，而是雷阿尔越来越精于操弄舆论和人心。

　　就目前的情形说，他需要杨，绝不能允许王朝耍小手段打趴杨。

　　不过，杨自己却没看见这条消息。菲力司少校串通大家，把传到舰队信息中有关这消息的一切都屏蔽了。

　　就算有人在信息工程队动手前就收到小道新闻，也被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挨个敲打过。

　　登上阿尓夫-法拉男爵的深红色旗舰时，是一个细高个跛子接待得他们。这张带着旧伤疤的脸虽然在笑，灰色的眼球却寒光四射。

　　“易旭亮中校，亚少校，很久不见了。”

　　但是，两个王朝军的军官却不自在地抖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东部战区出身的易旭亮中校，勉强接过了话头：

　　“伯恩斯坦大人，我以为您跟随新王座……回了无忧星呢？”

　　跛子却看向了杨：“这位就是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的杨上尉吧？”

　　亚少校白净的脸立即红了：“杨上尉不仅是王朝钦封的大公，更是新王座的养兄。”

　　眼看气氛紧绷得就要烧起来，伯恩斯坦和几个校尉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个儿、脸刮得极干净的精干男人，也穿着深蓝色军服和延展到膝盖的高帮靴子，带着几个年岁明显大不少的老家伙，走了过来。

　　所有的人立即给他们让开了路。

　　让杨诧异的，倒不是带头的死亡男爵本人，而是磨磨蹭蹭跟在队伍尾巴梢上、一个中等个儿，没穿全套军装，深黑色的头发没梳服帖的老实相大叔。

　　“常纪元……元帅？”

　　易旭亮和亚也立即瞪大了眼睛：“阁下，您不是在大营，和洛克大人，还有雷艾大人一起么？”

　　耷拉着眼皮、完全不像个军人的常纪元才看看他们，木吃吃地一笑：

　　“我也是被男爵，用那些复合材料章鱼……给绑架来的。”

　　“阁下，您就带着那么少的人，要穿越火晔硬闯流放行星……”

　　男爵也忍不住回头抱怨了一句。

　　空气里，不由得揉入了一丝丝跳脱。所以，等大家都被领去了谒见厅，由植物性人造人端上酒食，就连被伯恩斯坦陷害过的亚少校，也没有再对他黑下脸。

　　少校当然不是原谅了这个祖传的系列墙头草小人，而是在留心杨和常纪元的聊天。

　　全场唯二的焦点，却缩在角落里，面对着白墙，交流起奇怪的话题：

　　“上尉，我在资料上看见，贝塔15号的玫瑰谷有着深度一样的陨石坑，都是0.5公里。”

　　“阁下，是。不过，不能因此就认为它是人造行星。也可能是当年地下城建设的时候，内壁做得太坚固。至于圆形轨道，则有可能是挖得太深，对于那样一颗小星星，不可避免地让它有点像颗中空的星球……”

　　阿尓夫-法拉男爵也忍不住带着年轻副官海因里希，走到他们身边。

　　常纪元很善解人意地把杨还给了男爵：“男爵，年轻人想请求您一个小忙。”

　　“大公殿下凡有请求，自当效劳！”

　　杨搓搓后脖子，红了脸：“是……男爵，我想请您切断中子死亡星的能源。”

　　金发的海因里希把那对蓝眼睛、瞪得有四分之一张脸大：“上尉，您胡说什么？！”

　　男爵却饶有兴致地看向杨：“上尉有证据？”

　　杨并了下嘴唇，又看向常纪元：

　　“就是那些复合材料的机械章鱼。元帅也见过。它们是用无线电，通过远距离遥控的。如果没有脉冲星那样的巨大能源，它们不但不能袭击人，甚至不可能远离您的基地。”

　　所谓脉冲星，是中子星的致密收缩核，属于超新星的一种。它还是一种高效大脉冲无线电来源。

　　表情严肃的男爵，似乎把目光探进了杯子里的倒影上，转过身：

　　“元帅，大公殿下不愧能成为您的聊友……”

　　杨却堵住了他退却的方向：

　　“所以，当初我们第一次交手时，您就特地选择了火晔来进攻。还拿刘少校、宝音他们当烟幕弹！这里离着贝塔星系Aa区最近，集中着大量的星龄不到1000万年的年轻恒星和超新星，是理想的脉冲星矿区！”

　　“……”

　　“那些军事要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弄出来的！”杨几乎要喊起来了。

　　虽然他不知道宝音是怎么从那样一座要塞爆炸中起死回生的，但是，每次想起她从贪吃胖子变成骷髅模样，前胸都憋得难受。

　　但是，男爵却摇摇头：“上尉，就您和杨万城的关系，恕我爱莫能助。”

　　说着，他还拍了拍杨肩膀上的一丝浮沉：

　　“基因承载的，远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我不想看见下一个因为老糊涂、就决定毁掉世界的疯子……”

　　杨不相信地看向男爵。

　　男爵看看箭一样冲过来的亚少校和易旭亮中校，残忍地直接戳破了真相：

　　“原来，您还没听说？杨教授晚年为了一个女人，把称得上不死基因的RVRS97，亲手交给了有机教那帮疯子。现在的蓝影大爆发，正是您祖上的功德！”

　　常纪元也眨了下眼皮，自顾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