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寒风吹得门窗哐哐作响,姜瑜今天受了惊吓,辗转反侧,梦中似有人追逐她,拿着手臂长的刀剑挥向她,手起刀落,姜瑜惊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双眼。
她看着顶上黑漆漆一片,双手发冷,呆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手伸出了被子。姜瑜干脆坐起来,看见火盆烧得不算旺,微微发红。窗户紧闭着,确实不敢烧得太大,难怪自己会冷醒。
她走到桌边,倒上一杯温水,刚准备喝一口,屏风后就亮起一盏小灯,“小姐醒了?”里苏端起灯盏站在屏风后,身形绰约。
“无事,半夜口渴了,你先去睡吧。”
“是。”里苏口中虽应,手上的灯盏仍未灭,只是放得离屏风远些,里苏坐在软榻上,只等姜瑜说话。
姜瑜深吸气,喝完水后,对里苏说了句歇息。里苏听见棉被挪动的声音才吹灭灯,重新躺上床。
接连数日寒风袭夜,偶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在腊月廿四这天下了初雪,雪小而密,从布满云的天间纷纷扬扬落下,待到落地又瞬间融入土地消失不见。
魏尤瑾穿着一身绛纱袍,围上一圈毛茸茸的披风,身后的太监拿着把撑花和他一并站在千鸾宫外,显然是刚下朝不久就奔着魏秋琅这里来了。魏秋琅当然欣喜不已,顾不得穿上鞋子,光脚踩上地毯直直奔向魏尤瑾,口中甜腻腻的唤道:“六哥哥。”
魏尤瑾怕她跑出宫殿外,笑着快步跑到殿中,一把拥住她。
“小心些,天冷就别出门了。落木,给平琅那鞋来。”
魏秋琅边穿上鞋,魏尤瑾那里就来人端出一盘被红布盖住的东西。魏秋琅好奇,眼睛盯上魏尤瑾,又伸手摸摸红布,触感绵软,似乎其下也是布。
“是什么?”
魏尤瑾掀开红布,一件流光溢彩的裙装展现在魏秋琅面前,色缎上绣出花鸟纹饰。还有一件交领袄子,外护袖镶貂狐皮,色极艳,若是穿在魏秋琅身上便是光彩照人,夺人眼球。
“这是给你新做冬装,皇兄说你看了定然欢喜。”
魏秋琅没有掩饰心中的愉悦之情,左看看袄,右看看裙,满脸笑容。“哥哥们真好,我明儿就穿上琼林宴去!”
“好,叫那些人羡慕。”
“对,叫他们羡慕!”
魏尤瑾低声笑笑,魏秋琅不知道他又笑些什么,又问:“六哥哥今天在千鸾宫用膳吗?”
“不了,皇兄嘱咐我看着琼林宴,皇兄有意将琼林宴设在十二楼,宴请了不少大臣。先走了。”魏尤瑾来得匆忙,走得也快,顶着小雪出了千鸾宫的大门。
“琼林宴啊……”魏秋琅僵着笑容,小声喃喃道,“瑞金梅的事恐怕还没解决吧。你猜,会是谁的手笔?”魏秋琅眼一斜,目光在落木身上。
前太子——魏玠!
落木脑中一下子冒出这个名字,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奴婢不知。”
落木没讲心中猜测说出,魏秋琅挥手,落木抱着裙装往门外走去,点点飞雪斜斜的飞进廊檐,好在裙子和夹袄用红布盖着,几人带着衣裳往寝殿走。
女婢们将衣物放进柜中时,落木守在寝殿门口,琉璃国冬天很少下雪,尤其是琉璃都这个位置,冬天多是湿冷,钻进骨子里的冷。这几日的雪很浅,都起不了一层白,偶然几朵雪花贴在落木的脸上都经不起她擦拭。
她不禁斥责刚才冒失的自己,怎的就想起了那个人?
落木并不是从小就跟随魏秋琅,而是在九岁那年才识得平琅公主,那时魏秋琅才五岁,像只白嫩嫩的汤圆,性格很是讨喜,宫中的人最喜欢同魏秋琅逗趣,其中最对付不得,或者可以说是相爱相杀的人就是前太子魏康允。
魏康允是先皇后闵氏的儿子,自幼体弱,所以希望自己的儿子身体康健,于是魏茫给这个儿子取了很直白的名,康允。
后来少年加冠,又取了一个只要一听就很好的字——玠。
而少年也确如其名,撑起了自己的责任,坐上了东方苍龙位。
落木初到魏秋琅身边时,为人呆愣,像个木头似的,指一下动一下,其实和魏秋琅那样活泼的人根本合不来,落木虽傻,但好在听话,魏秋琅要她做什么,也不问缘由,做就是了,迷迷糊糊就留到了现在。
落木同魏玠第一次见面是在十一岁那年,少年坐在安华亭里张扬似火,翘着二郎腿倚靠横栏,手上拿着鱼食,偶尔扔上一大把,生怕喂不死那群鱼。
落木就是在那时路过安华亭,她才十一岁,比魏玠不知道矮了多少,远看跟个萝卜精似的。魏玠这个人或许就是少年那点恶劣的坏性子,远远的喊了一句,“欸,那个萝卜精!就你,过来!”
落木站在原地细细打量自己,清和园里走动的人不少,还真就她一个人矮得像萝卜精,还是根胡萝卜。
落木走到魏玠面前,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太子,傻乎乎地站在面前,两只圆眼睛盯着魏玠目不转睛。魏玠是真好看啊,十九岁的少年剑眉星目,眼里像是藏着什么都势在必得的傲劲,乌发玄衣,说不上纤尘不染,衣角其实还沾带有少许泥土。鱼食被他一把扔进池塘,身形颀长,犹竹柏般会下意识挺直背。
落木那时只会在心里吐槽安华亭的鱼迟早死在他手上。
魏玠趁着落木吐槽的时候弯下腰,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头发顺着魏玠的肩膀滑下来,带着淡淡的香气,好像某种掺着木屑和花香的香气,落木面上麻木,心里早就被香气惑得五迷三道。
魏玠皮肤不白,是因为常年在边境征战,要么去的是乌思藏,要么就在山南。总之,那时的魏玠很忙碌,先帝对他期望很高,所以不断的磨练他,否则即便是太子,又怎么能越得过三个兄长。
或许是落木在魏玠这里待得太久,魏秋琅就找来了,手上还拿着不知道从谁手上抢过来的扫把,七岁的姑娘很莽撞,抄起扫把扔向魏玠。
魏玠好歹也打过仗,避得巧妙。
魏秋琅阴阳怪气的对着魏玠说:“哟,还没死呢?”
魏玠也幼稚得不行,嬉皮笑脸道:“哈,谁比得上我们的平琅公主金尊玉贵,你上了战场怕不是靠哭吓死敌人吧!”
落木还以为魏玠真说话留情,结果更加贱兮兮。
“呵,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跟个煤球似的就敢夜袭敌营。”
魏玠征战几年,自然不白,但也不算黑,至少在琉璃国这片土地上很难晒成魏秋琅口中的煤球那样黑。但魏玠很看重,生怕在魏秋琅面前落下面子,顿时炸毛。
“魏秋琅!你哥哥我天下第一俊!”
而这时的魏秋琅只会回一个字,“滚。”
魏玠虽然总是和魏秋琅吵闹,可是该送的礼从不曾拉下。在外征战数年,多是送的乌思藏的烧羊、久玛、风干肉。偶尔战事轻松的时候,魏玠会跑到梅城去偷上几株瑞金梅快马送到魏秋琅手上,顺带再写些欠打的话。魏秋琅会攥住瑞金梅,一边看书信上的话,一边来回跺脚骂。
身后女婢的声音响起,落木回神转身,扣上寝殿门,想到这时忍不住笑了一声。
落木转身想回到魏秋琅身边时,无意间一朵小雪花落在颈间,凉得她一哆嗦,脑海中突然只听得一句。
“魏秋琅,你真是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