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半月里,姜珝来过一回,或出于愧疚,又或许是闲的无聊无事可做。
他也不明晰……
他来时,恰逢沈幼宁临字,那时正是傍晚,正有残阳破光照着书案一角,沈幼宁周身仿若渡着一层柔光,再配上那一张略施粉黛的面靥,看得人忍不住靠近,姜珝是这么想的,也这般做了,可才不出半步,沈幼宁便听到了他的动静。
沈幼宁抬起头一瞧,见是姜珝,心忽的一悸,又很快冷静下来,起身行礼。
“殿下来所为何事?”沈幼宁见姜珝愣神,轻声唤着。
“无事,来瞧瞧你。”姜珝一顿,“上回是孤莽撞了,来向你赔不是。”说罢从袖间拿出一物,沈幼宁一看,是一根银钗,上边还嵌有三颗清润的玉珠。
“这是孤从一小贩那儿瞧见的,觉着很是与你般配,便买了。”其实,姜珝在那摊贩那儿选了许久,纠结了许久,才买下的。他的近卫在一旁看他家王爷如此犹豫的模样,倒生出了几分陌生感:这还是他家的煜王殿下吗?沙场上果断狠绝,怎的又在这些小物什上开始左右为难了起来?
沈幼宁接过,拿在手中把玩着,不觉露出笑来,姜珝一晃神,忙着将头撇了过去,心中沉闷不已。
“多谢殿下,我很喜欢。”沈幼宁说着,见姜珝并未看向自己,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才又说了一句,“那日的事,我也有错……还容殿下原宥……”说完便低下了头,无颜再直面眼前之人。
“无伤大雅,日子还长,道清就好。”闻此言,沈幼宁嘴角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抬眸,眼底满是期许,在期许些什么呢,她也辩不清。
这半月里,除了姜珝,沈幼宁自然还见到了姜翎。
那一日,沈幼宁难得清闲下来,便领着菘蓝在凤宁宫的其他地方转了一圈,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陌生地,也是凤宁宫中的一殿,那殿与主殿偏殿均不同。有一池,怕是秋中时节,池中有已枯的莲叶还在伫立,还有金鲤红鲤结伴互游,池中央还有一座假山,挨着水的地方附着些青苔,这样的时节竟还能隐约看到上边开出些小花儿来。
沈幼宁站在池畔,看着不远处那些鲤鱼儿戏水的样子,不免出神。看着看着,原本在一团嬉戏的鱼儿受惊了般撒开来,沈幼宁很快便瞧见那粗略一看像死去了的翻着鱼肚白的小鲤儿。
她盯着那鱼,心生困惑,鬼使神差得蹲下身来,刚打算伸出手,便被一道女声叫住。
“你这是作甚?!”
闻言沈幼宁朝声源处望去,便看见一着华贵衣裳的女孩儿,这身行头与她那稚幼的脸蛋儿全然不符。沈幼宁还在估摸着面前的女孩的身份,怎料菘蓝凑到沈幼宁耳边道,“公主,此乃祐国八公主,煜王殿下的胞妹。”菘蓝一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闻八公主极为跋扈,公主可要小心些……”
听菘蓝这么一讲,沈幼宁对此人倒有了印象。之前宫宴之时,便是她大言不惭,其他人都在品尝着无肠公子的美味,她一句“这菜肴怎得看起来让人了无食欲”让所有人皱着眉,都纷纷避开了无肠公子,连津津乐道享受着眼下美肴的皇帝都无了起筷的心思。
转眼间,姜翎以及她身后浩浩荡荡一众宫婢已经来到沈幼宁跟前,沈幼宁还是保持着她的风范,不急不躁,仪态平稳,用着祐国之礼参拜了这祐国皇室第八子。
“见过公主。”沈幼宁道。
为何沈幼宁同样身为公主,竟要如此低声下气?汝国本就南土小国,祐国能忍受住没将汝国收之囊中已是他最大的仁慈,更何况如今人人皆知,沈邠名为汝国帝,实际却早已被人控制成一个懦弱的傀儡帝,背后之人更是利用他得到那所谓的权势利益干了不少腌臜事。
但所有人都搞不清,这沈邠到底是真被人控制还是说是在扮猪吃虎,他为何要将沈幼宁嫁去祐国?是在为她谋划,还是在为他自己?又或许,都有……
姜翎的目光扫过沈幼宁方才视线所及之处,便看见一条小金鲤早早翻了白,顿时心生怨愤。
“你……你怎如此大胆!此乃欩(chāo)国进贡之物,金鲤更是名贵少有,你竟将它翻了白!若是叫父皇知晓了,定饶不了你!”姜翎责骂着,“日后,你就算嫁与我二皇兄,我也不会认你这皇嫂!”
沈幼宁微蹙眉头,这哪是跋扈?这是毫无道理可讲。“八公主,你是如何断定此乃出自我手?”
“我方才都瞧见了,那你说说,为何要蹲身,又为何伸手!”姜翎手叉着腰,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沈幼宁未理她,而是捡起一块路上的小石子,朝那翻白的鱼扔去,姜翎见状,刚要开骂,谁曾想那金鲤竟突的跳起,朝别处游去了。
姜翎眨巴着眼,看了看那金鲤,又看到沈幼宁那副她所认为的得意的样子,刚才的惊讶又变为了愤恨。“所以,你这是在戏耍我么?”姜翎握紧拳,满腔怒火无处可泄。
沈幼宁保持着她该有的仪态,“公主,我从未想过戏耍你,小女蹲身,是想看清这金鲤是真的翻了白,还是仅仅缺了气,伸手是见这金鲤鳃盖仍微动着,想拨水惊它罢了。”
姜翎咬着牙,吩咐着自己的贴身宫婢,“好好好,敢如此与我顶嘴。鸣玉!给我掌脸!”
听此,沈幼宁一脸凝重,菘蓝则早已护在沈幼宁身前,鸣玉抬手间,恰逢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这场闹剧。
“楚楚!不可放肆!”
沈幼宁看去,是柳柒儿,沈幼宁记得她,柳柒儿举止行为,在沈幼宁心里,都是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的。
她依旧没有忘记那该有的礼仪,“见过太子妃。”
“起来罢。”柳柒儿说着,转头又看向姜翎,拧着眉,“楚楚,莫失了风范,你要时刻谨记你的身份。”
姜翎嘴一撅,“皇嫂,你怎能向着她这外人,即便她嫁给了二皇兄,她不还是流着汝国人的……”
“够了!”柳柒儿打断她的话后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楚楚,别逼我再对你动手。”
姜翎一听,只能憋住心中怒气,气得只能跺脚,转身又领着那浩浩荡荡的宫婢离开了。
柳柒儿看着那背影,心中是无尽的酸楚,面对沈幼宁时又只能装作相安无事的模样,拉起她的手就是一顿宽慰,“楚楚的脾气就是这般,你莫要往心里去,日后若要是受了委屈,记得讲出来。”
沈幼宁垂眸,她自是知晓这些的,毕竟初来乍到,耳边总会少不了怨声……
“我叫柳柒儿,你可不要同别人一样唤我太子妃,叫我柒柒姊便好。”
听言,沈幼宁唤了她一声“柒柒姊”,就得到了来自柳柒儿的反问。
“那既然这样了,可告诉我你的乳名?”
“嗯……阿满……”
随后柳柒儿又领着她在其他地方都逛了一番,路上又聊了许多,分别之时,一路笑颜的柳柒儿忽然严肃起来,看向沈幼宁的眼神里也是充满了凝重。
“阿满,如今你势单力薄,北嫁祐国,要做的,便是护自身安全,这偌大的祐国,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子允,你可明白柒柒姊的话?”
沈幼宁回到偏殿,脑中仍旧回响着柳柒儿的话语,是啊,她现在靠的,只能是姜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半月过去,沈幼宁所学还需经皇后点评。
一步一姿生,一笔一气起,一指一韵余……
皇后在这期间,对沈幼宁是愈发满意了,尤其在点评之时,对沈幼宁,那当真是刮目相看了。
姜珝接她接得很是准时。
在沈幼宁告别皇宫之际,幸得柳柒儿相送,当东阳门徐徐开之,沈幼宁瞧见了那屹立的身躯,她竟露齿而笑,以前,沈幼宁看不清姜珝,如今,也看不清她自身了。
柳柒儿拉着她的手,再一次语重心长,“阿满,可莫要忘了柒柒姊的话。”
“放心,柒柒姊。”沈幼宁看着眼前人的眉目,一颦一笑都有着自己的考量,她知晓柳柒儿的为人,这段时间沈幼宁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有关她的为人处事,有关她的满腹经纶。
沈幼宁告别了她,朝宫门外走去,柳柒儿凝望着沈幼宁的倩影,暗自想着,“不知日后能否再相见……”
……
这回,沈幼宁是同姜珝坐同一辆马车,从外观看来,这车是很大的,沈幼宁最先进去,仍旧是大的,可偏偏待姜珝进了马车,沈幼宁便觉拥窄。
马车起步不久,便听到熙攘的人声,很是热闹,沈幼宁偶然间想起刚进洛城之时,看见到的卖小物件的摊子,可她如今又身在姜珝旁,不知如何开口。
沈幼宁瞥了一眼他,却见他直直瞧着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急忙着收回视线,罢了,小物件而已,又不是非买不可。
“有事不妨直说。”姜珝冷不丁来了一句。
沈幼宁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来洛城时,曾看过洛城兴繁,无意瞥见街道上有甚多商贩卖小物件……”说着她看向姜珝,“我可以去看看么……”说完她又急忙补上一句,“实在是不行,也无事。”
沈幼宁心中的鼓震个不停,她不怕遭拒绝,不怕遭冷眼,可她如今却仍是紧张姜珝的回应。
“你若想看,看便是了。”说着,姜珝让马车夫停在了一处摊贩前边。
沈幼宁看着姜珝,眼里流露出来欢喜,毫无掩饰的那种,看得姜珝有些慌乱,他陪着沈幼宁在那摊子上看了又看,沈幼宁看着小物什,姜珝看着她,目光扫过沈幼宁发间插着的那根银钗时,心想着——果真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