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的工作没有持续很久,闵白马众人进来时,老秦正拿着布条,重新遮在自己的口鼻上。
孟小春记得很清楚,自己出去时,老秦嘴巴上的布条是好好戴着的,也不知他为了判断死亡的时间,到底使用了什么样的特殊方法。
闵白马走上前,不出意外,张家大郎的尸体已经从中间剖开,从肠胃到咽喉,一样都不漏。
“可有什么收获?”
老秦点点头:“死亡原因与李家众人一样,被卞淳用药锥刺破喉咙而死,如果判断无误,初七那天,他是第一个被杀害的。”
闵白马心中微动,看着面前被剖开的干尸,突然涌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张家大郎才是第一位受害者,那么卞淳来到李家时,身上已经带着十多斤的血,这难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除非这些血液被他放在了一个方便的地方。
甚至,如一些民间的传闻,卞淳自己喝下了这些血液。
老秦掀开布条,喝入一口热水,而后漱漱嘴吐进了污水桶,看着闵白马复杂的表情,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三十三具尸体已经全部解剖,死亡时间也得到了确定,闵白马看向身旁:“小春,取笔墨来。”
孟小春取来笔墨,将几张空白的纸张铺在木台上:“大人,需要记录吗?”
“我说什么,你就记下什么。”
感受着屋外的风声,闵白马放空了思想,他要回到初七的那个晚上,融入这场灭门惨案。
......
那是腊月的初七,一个寒冷的风暴之夜。
从皇宫里艰难逃走后,卞淳一路向东,来到了李家的府宅外。
或许是无意间的相遇,或许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张家大郎死在了树林之间。
不知出于什么样目的,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卞淳放干了他的血液,而且没有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紧接着,他又来到了李家的后院。
他要偷走一匹马,赶在南北镇的锦衣卫之前逃出山海关,奔向遥远的辽东。
但不久前的杀戮历历在目,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刺激着卞淳的神经,他害怕被人发现,但更害怕失去这次机会,他现在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弓弦。
卞淳的功夫并不普通,这从他杀人的手法就能看出来,李家的墙壁也不低矮,但还远远比不上皇宫里的城墙。
很快,他就来到了后院的花园,就在这里,卞淳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李小姐站在黑暗里,她没有等到心中的情郎,只等来了一柄冰凉的长锥。
应该没有什么反抗,锥子穿过肌肤,巨大的力量几乎将整个脖子贯穿,这本是方士们炼制丹药的工具,现在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鲜红的血液在积雪上渗的很深,卞淳没有停下脚步,一场灭门惨案也已经拉开了序幕。
穿过漆黑的后院,卞淳寻觅着火光,一路来到了矮房,等他靠近房门时,立刻就听到了房间里的说话声。
矮房里,大管家坐在凳子上,一边和面前的伙计们说着话,一边整理着箱子里的钱币。
因为明天就是腊八节气,在李员外的吩咐下,他带着钱箱来到了后院,准备给府里的伙计发发赏钱。
忽然间,外面有人在敲门,一个伙计起身去开,却呆立在了原地,锥子插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随着伙计的倒下,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门口,杀戮就此开始。
几声短暂的惊叫,却因为风雪的阻挡并没有传出很远,矮房里很快回归宁静。
卞淳的锥子很准、很快,每一次挥刺拔出,飞溅的鲜血洒在墙壁上,留下成片的血迹,洒在箱子中的钱币上,凝结成了几道冰渣。
留下一地的尸体,他离开了矮房,来到了附近的马厩。
在这里,卞淳很快又刺倒了两人,而马厩里休息着四五匹快马,他本可以就这么离开,但是他选择继续前进。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必须全杀干净!
马厩的不远处,就是李家做饭的伙房,这里倒下了三具尸体,伤口都在后颈之上,一个人翻倒在炉灰旁,整张脸被烧的发黑。
后院已经没有了活人,卞淳穿行在黑暗中,与他同行的是无情的杀戮。
李员外与他的妻子死在了正厅,一同殒命的,还有他们的老父老母,以及四名年轻的侍女。
三个小妾在各自的房中遇难,陪伴的侍女也没有逃过一劫。
李家的大儿子死在了床上,他的妻子倒在门口,身前,茶杯的碎片散落一地。
李家最小的儿子只有十五六岁,就住在哥哥的隔壁,应该是最后一个被发现的,于睡梦之中惨遭杀害。
终于结束了,从后院的二小姐到厢房的小少爷,这场灭门血案没有持续很久。
在确定李家再无生还者之后,卞淳在小少爷的房中换了一身衣服,随后返回后院牵走了一匹马,就此消失在了风雪中。
......
通过现场的调查,以及众人提供的讯息,闵白马对初七当晚所发生的事,进行了简要的还原。
老秦听得很认真,发问道:“对于张家大郎的情况,我看闵大人好像有些想法?”
张家大郎被杀害后又被放干了鲜血,着实诡异,但因为证据的不足,闵白马只能作出一些简单的猜想:“看到他那具干尸,我想到了一些民间的故事,不过现在只是一点猜测。”
“故事?”老秦摇摇头,转过身,开始收拾箱子里的工具,还有自己出行的包裹:“闵大人办案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这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可怕、更荒诞......”
察觉到闵白马的目光,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隔空晃了晃:“大人也收到消息了吧,既然同路,不如同行?”
五郎到来时,带着一份卞淳的情报,老秦手里也是同样的内容。
只是开平中屯卫地属永平府,已经出了顺天的地界,自然也出了南镇的管辖范围,而老秦正是南镇的仵作。
闵白马有些奇怪:“老先生也要去中屯卫?”
老秦回道:“虽然出了顺天,但镇抚使有令,要我跟在卞淳后面,他杀什么人,我就验什么尸。”
复而抬头,又露出了笑容:“昨日的刑兄弟已经离开了,我看闵大人身边也没有仵作,应该不会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吧?”
“怎会嫌弃,小春,你也去收拾一下。”
孟小春收好纸张,跑去收拾行李,闵白马与老秦来到大堂外,院子里摆满了开膛破肚的尸体,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只是这些尸体不缝合起来,后面可怎么安葬?”
尸体的解剖与缝合,向来由验尸的仵作一手承包,为死者保留一具完整的尸体,这是他们的责任,也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
而看着残破的尸体,老秦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摇头:“来不及了,现在卞淳的案子要紧,剩下的事,就让施棺局的人去头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