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白马走进大堂的时候，孟小春刚刚醒来。
两人相视一眼，看着他脸上血迹斑斑的棉布，孟小春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内心忽然有了些激动。
但闵白马没有说话，转身又向厢房走去。
五郎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似乎不太喜欢大堂里这么明亮的灯火，拉了拉帽檐，动作有些闪躲。
敲门，厢房里立刻有了回应。
“进来！”
闵白马推门而入，不多时，祁世永又走了出来。
“小春，你去惠民药居请位医官来。”
“惠民药居”，朝廷设立的医馆，多为贫困的老者提供医治和药品，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开门了。
等孟小春带着人回来，祁世永将医官送入厢房，想了想，又回头看了过来。
“小春，你回去休息好，也收拾一下，下午就来领衣服和腰牌。”
“多谢大人！”
......
北镇抚司厢房，祁世永读阅完一纸书信，在房中左右踱步。
闵白马坐在椅子上，老医官缓缓揭开他脸上的棉布，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这是一处箭伤，箭头没有直接命中面部，而是从侧面滑过，虽然不深，却带去了脸颊上一大片血肉。
伤口处早已止血，老医官松了口气，再为他洒上药水。
乳白色的药水洒在黑褐色的伤口上，“滋滋”几声，泛起了一层白霜，闵白马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收起药瓶，老医官询问道：“闵大人是何时受的伤？”
“是七天之前受的箭伤。”
“七天之前？那应该就没有破伤风的危险了。”
老医官点点头，取来新的棉布，小心翼翼的围着伤口缠了几圈。
复而起身，又往祁世永拜了拜：“祁大人，他这处伤口已无大碍，我回去后再开几付汤药，到时遣小童送来。”
祁世永拱手致谢，向闵白马瞟了一眼，道：“老先生，他这伤得多久才能愈合？”
老医官想了想，叮嘱道：“鱼虾鲜类、牛羊肉类，这些不要食用，然后安心保养，以闵大人的体质和现在的天气，多则月余便能褪疤了。”
“多谢先生了。”
老医官告辞离去，祁世永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两人。
“东山他们呢？”
出关北去的锦衣卫中，闵白马的队伍一共有四人，五郎随行归来，此外还有谢东山与刑文彦二人。
闵白马回道：“赶至辽东之后，我们四人分成了两队，东山与文彦在一起，跟在我们之后，也正在赶回顺天。”
祁世永点点头，又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如信上所说，关外的敌人只是暂时撤离，在大雪消停融化之后，他们还有新的计划？”
闵白马表示赞同，从塔木鲁卫撤离后，他领着五郎经过沈阳中卫，从几个斥候的手里截获了这一情报，而他面部所受的这一箭，也出自于这次行动。
祁世永连连皱眉：“若是这样，我当上报兵部，各卫所对于辽东的增援不能就此打住。”
关外的敌军消失之后，不仅各府地的路禁一并解除，很多卫所派出的增援也暂停了行动，这样松懈大意，只怕大雪融化后，又是一场新的危机。
仔细思索了一会，祁世永又问道：“你们在辽东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的消息？”
闵白马摇头：“自出关后分散四处，我们之间便不曾有过联系。”
“没有消息吗......”祁世永的脸上有些黯然，背过手，看着满柜的案卷，思索着什么。
闵白马受的伤已经证明了关外的凶险，那几队人没了消息，也就是生死不明，北镇十几年培养出的精锐，可能就这么葬送在了雪原。
房中沉默半晌，祁世永看向一旁：“五郎，你先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事吩咐。”
“五郎去了。”五郎拜了拜，推门而去。
伤口上的药水不再涌动，疼痛感渐渐消失，闵白马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大人？”
祁世永：“昨天司礼监的张公公来过，他需要人手抓捕逃犯，此事颇为紧急，但司里另几路人马尚未归来，巡捕官统们又不能担此重任。”
闵白马拜了拜：“白马在此，听从大人吩咐。”
南、北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看起来人手很多，但大多都是些普通士兵。
其中担任掌卫官统缇骑的，也只有一百余人，辽东生事后派去了大半，再抛去司内驻守人员、外出南方的办案人员，如今能去抓捕卞淳的，也只有闵白马这一队了。
祁世永转身，取出张宝玉带来的那两封信：“出逃者乃王龙虎的弟子卞淳，御用丹房的方士，这是卞淳的情报，有一封是南镇府司杜峰发回的，你们出发后便可与他联络。”
闵白马伸手接过，第一封信是卞淳的履历，但描述很少：“卞淳，顺天人氏，方士王龙虎的弟子，三年前进入御用丹房，性格温顺，不喜言语。”
“至腊月初六，不知何故性情大变，诱骗、杀害四名宫女后畏罪潜逃，上下震动，影响恶劣，各司各部多多注意，务必要生擒此人。”
第二封信是南镇杜峰发回的情报，上面只有一句话：“卞淳于初六逃离京师，一路往东而去，初七袭击郊外李家，其族内男女老幼一十三口皆遭残害，仆从侍女一十九人，亦无一幸免。”
既然以前是性格温顺的一个人，那又是什么导致了他性情大变，做出这灭门的大案？
在闵白马思索的时候，祁世永又取出了一封信，便是孟小春送来的那封“南镇镇抚使亲启”。
“这是你师父送来的，你也一并拿去吧。”
将三封信收入怀中放好，闵白马拜了拜：“大人，下午我来接那个新人，再等东山他们回来，就马上出发。”
祁世永点头：“去吧，等卞淳这件事结束，我给你们批个长假，也好好休养一番......”
“多谢大人。”
闵白马转身推门，祁世永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小春你就带在身边，他是个新人，多关照一些......”
出了厢房，大堂里颇为冷清，闵白马轻声穿行而过，当走上前院的青石路时，他下意识的抬头，往树上看了一眼。
朦胧的树影之间，摆着一副厚厚的坐垫，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这是祁世永为五郎准备的，三四年来，已经更换了数十次。
那时的五郎二十岁刚刚成年，就来到北镇加入了掌卫缇骑，他天性活泼，富有朝气，脸上也总带着笑容，非常讨人喜欢。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那是一个代价惨痛的失误，从此以后，五郎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之后，每当闲暇时，他就会爬到这槲树的树杈上，一呆就是很久。
便走便想，闵白马很快来到了正门，门口的守卫打着哈欠，开了锁，风与雪瞬时闯进了院子。
外面，就是漆黑寒冷、空空荡荡的街道。
也不知新来的这个年轻人怎么样，或许会和五郎那时候很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