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地洞,如此铁牢,谁人敢笑?
无人敢笑。
可偏偏笑的人就在站在洞口,一袭血红长衣,已看不清是裙还是袍。
他微笑着,似乎是女人的笑容。
他的剑也是血红色的,血槽暗紫。
他全身血红,他的人本就是血!
沈竹侯听闻笑声,正欲施展轻功追上,却听得“砰”地一声,一块巨石落下,拦住他们的路。
整个地洞的人,他们都救不走!
四血剑客不允许他们走,更不允许囚犯们走。
他不是监狱的主人,而是一个头号犯人,似一直关押在这里,也似是故意躲在这里。
但总而言之,四血剑客一定有他的目的。
沈竹侯退了半步,张大眼睛,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温城雪淡淡地道:“你想追上他?”
沈竹侯苦笑道:“我现在不想了。”
叶南狮笑道:“那个人逃出去和不逃出去,都是一样的。我虽不认识他,但也知道,这样平常的铁屋关不住他!”
沈竹侯点头道:“一定关不住。”
温城雪冷笑道:“我的酒冰功呢?”
其馀二人沉默,甚至想摇头!
就此时,地道已几乎坍塌碎了,三人忙闯进那铁皮囚笼,一片漆黑之中,只剩下铁和血的香味。
他们很难找到任何出路。难道四血剑客真的被人束缚在这里?
沈竹侯不相信,他也不敢相信。
温城雪却已找到了一副铁镣和一副手铐。
叶南狮已看见了光,微光。
光是自铁皮盒子的一角传来的,他忙奔过去时,只听得“啪”的一声,人已倒下。
那道光忽然亮起来,好像夜空当中的明星。
叶南狮一旦看见明亮的事物,就会极难受。现在他的人,一声不吭地蜷缩一团,抽紧、更痛苦。
正在这时,温城雪已拔刀!
寒光一闪,刀已破壁,刀已刺穿了铁皮。
铁皮之外,竟然又是一面铁墙,墙上带着磁石,立刻吸走了温城雪的刀。
温城雪厉声道:“没一条是活路!”
沈竹侯叹道:“我只知道,咱们不会死在这里。”
温城雪沉默片刻,已怔住了。
铁皮笼子之外,尽是土石,唯一的出路又被封住。
四血剑客是否还在外面?
不知道。
沈竹侯忽然道:“叶兄,你在哪?”
叶南狮根本答不了。
温城雪道:“我已很久没听见他了。”
沈竹侯道:“那边似是有光!”
温城雪道:“你说那里?”
沈竹侯道:“正是。”
他们都看向了角落里一条缝隙,透出浅浅的白光。
这光根本不亮。
沈竹侯道:“有光。”
温城雪道:“嗯。”
沈竹侯道:“说明有人!”
温城雪道:“可我已打破了这面墙,墙外面还是墙。”
沈竹侯道:“可墙外也会有人。”
温城雪冷笑道:“那就用你的剑。”
沈竹侯朝着铁皮盒子的角落里拔剑,接着连砍三剑,却毫无作用。
竹剑终究是竹剑。
他大惊道:“这是...”
温城雪笑道:“你的剑反倒不利。”
沈竹侯道:“但我看清了一样事物,这是用不着剑的。”
温城雪道:“什么事物?”
沈竹侯道:“叶南狮。”
他说话间,已提起叶南狮的人,遮住了白光。
良久,叶南狮方才平静下来,望着黑暗中的温城雪。
叶南狮依然在笑,惨笑。
他笑道:“你们能打破那这一面墙?”
沈竹侯苦笑道:“不能。”
叶南狮道:“我的雷掌或许可以。”
沈竹侯道:“那你便试一试好了。”
叶南狮正欲出掌,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他。
这个人的声音非常耳熟,以至于叶南狮听见时,立刻认出了她。
小杨姑娘。
她的声音并非有什么动人之处,只不过是叶南狮听久了。
只听得小杨喘息道:“叶...叶哥哥还在这吗?”
叶南狮已转身,不知该不该说话。
他已饱受了欺骗和背叛。
可他听见小杨,看见小杨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走过去。
就因为他是叶南狮,他是这样一个多情的人。
上一次既然骗过了,这一次为什么还要骗?
既然不骗,又为什么不去相信她?
叶南狮道:“我还在!”
他竟一路跑去,出了铁皮笼子。温城雪不解,只跟着他去了。沈竹侯却待在笼子。
到得地洞中时,叶南狮才听清楚声音的来源。
小杨姑娘就在他原来的监狱之中,声音中带着哭腔。
叶南狮惊道:“你还在!你来了!”
他钻身入监狱之中,却不见一人。
可是曾经这黑漆漆的监狱,竟然有了亮光。又是亮光。
可这一次,叶南狮没有倒下去,也没有抽搐。
他看见墙上的那道白光,只一掌下去,土墙已碎裂。
温城雪道:“外面是什么?”
叶南狮大笑道:“没有外面,这里还是死路一条!”
温城雪冷冷道:“那你刚才说的人呢?”
叶南狮道:“你难道没听见吗?”
温城雪道:“没有!”
叶南狮道:“说明...”
温城雪淡淡道:“说明你错了,说明这个地方,唯一的活路就是这一个。”
叶南狮见他眉头紧锁,自己也紧张起来,问道:“哪一个?”
温城雪缓缓地道:“死。”
死也是一种活路,活也是一条死路,他说的没错。
叶南狮吞了吞口水,怔在原地。他很少见到像温城雪这样冰冷的人,比雪还冷。
笼子中。
沈竹侯忽然叫道:“我找到了!”
温城雪、叶南狮赶去。
他们到时,铁皮笼子的最远端,已然出现了一条更亮的光。
叶南狮笑道:“你的剑远比这铁皮要快!”
沈竹侯却低沉着脸,道:“可是这不是我的剑!”
叶南狮道:“你说什么?”
沈竹侯道:“这是一朵桃花!”
温叶二人齐声道:“桃花?”
沈竹侯叹道:“我只闻到了桃花香。不过—既然有路,何必不走?”
温城雪道:“我总觉有诈,这里处在地下,怎会有桃花?”
叶南狮也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沈竹侯道:“不知道。”
但他说完这句话,已经走入了那条白光的缝隙当中。
人仿佛就是这样离开,通往天涯的。
人仿佛也是这样来的。
至少现在,叶南狮不再惧怕亮光,因为他就身处在光中。
风,狂风。
狂风中屹立着一个汉子,一个美人。
或者说—一个剑客。
人们不清楚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但人们清楚一点—他用剑!
裂缝深处是另一个深邃地道,而地道的尽头则是地上。
三人已回到这一片茫茫的野原,望着很远的西风亭。
他们走了没多久,却已过了很久。
而那位剑客一直在等待着他们,掌中紧握着一样事物。
不是剑,而是一朵桃花。
这朵桃花,则是救出沈竹侯的那一朵。
大风天。
野草狂飞,人身上发痒,皮肤乾燥。
长发飘飘,衣袂舞动,一个人似站在面前,也似站在天涯。
沈竹侯按剑而立,问道:“阁下是谁?”声音不小,却不知能否听到。
四血剑客答道:“在下姓古,古飞卿。”
沈竹侯冷笑道:“你就是四血剑客?”
古飞卿道:“不错。”
沈竹侯道:“你把我们困在里面?”
古飞卿道:“不错!”
沈竹侯道:“你也把我们救出来?”
古飞卿道:“不对。”
沈竹侯道:“如何不对?”
古飞卿道:“救你们的人不是我,救你的人是我。”
沈竹侯道:“是我救了他们。”
古飞卿点头道:“是你。”
沈竹侯道:“你什么都知道?就连我们在地下的一举一动,你也都清楚?”
古飞卿道:“不错。”
叶南狮忽道:“小杨姑娘是不是你假扮的?”
古飞卿笑道:“不错。”
叶南狮道:“她现在在哪?”
古飞卿轻轻笑道:“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又笑了,笑得很浅。
叶南狮大惊道:“她死了?”
古飞卿道:“她没死。”
叶南狮道:“那她在哪?”
古飞卿道:“就在你的身边。”
叶南狮苦笑道:“我的身边只有两个朋友,更是男人。”
古飞卿道:“难道他们不比她珍贵?”
叶南狮不说话了。
温城雪忽开口道:“你到底是谁?”声音冷酷,无论对谁。
古飞卿叹道:“古飞卿。”
温城雪冷冷道:“你想死?”
古飞卿笑道:“不想。”
温城雪反问道:“既然不想死,何必招惹我?”
古飞卿道:“难道惹了你,就必死无疑?”
温城雪道:“不错。”
古飞卿道:“你又是什么人?”
温城雪道:“温城雪。”
古飞卿冷笑道:“没听说过。”
温城雪根本不着急,他现在也不急着杀古飞卿。他还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赴死的觉悟。
古飞卿忽然一抬腿,飘到西风亭上,微笑道:“你们三个人,都很多情嘛。”
沈竹侯道:“哦。”
古飞卿叹了口气,眼神尽是太息,道:“多情是好事情吗?”
沈竹侯看向叶南狮。
可叶南狮又想看看疯跛子的尸首,于是他看向温城雪。
温城雪又看向沈竹侯。
狂风。
沈竹侯想起了曹水方和疯跛子。
曹水方多情不多情?
当然多情,他也正是死于多情。
疯跛子呢?
他一样多情,也因多情而残废。
可是—人能因为这个,就一路绝情下去吗?
人若有情,人必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