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遁形侠客。
月圆之夜,寂静之夜。树林之中,两人两马。
马鞍青灰,衣着青灰,人面青灰。这两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发着光,没有一处引人注目,全然隐没在漆黑的夜、青翠的山中。
不一会儿,两匹马已分开,各自奔驰在薄雾里的青石板路上。
它们的目的都很明确。
青城,还有剑阁。
斜眼汉唐鹤已站在一柄巨大的石剑的剑尖上,睥睨四方。
他就在剑阁,就在剑阁的最顶端。
可他脸色很差很差,似要比薄雾还糟糕。
他跳下去,人在空中翻滚,落地时竟悄无声息。
四下都是人。
死人。
死人歪着脖子,横在剑阁的山顶,横在整个大厅里。
唐鹤抬头望了望月,这正是满月之夜,死几个人也正常。
他在厅内踱来踱去,忽听得一个人的话声。
他赶过去时,只见黑夜里一个汉子靠在柱上,正呻吟。
唐鹤忙伸出双指,搭在那人脉搏上,问道:“怎么了!”
那人竟一阵痉挛,瘫在了地上,口中低声道:“桃花...小心桃花...还有背后。”
唐鹤问道:“什么桃花?”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除一轮圆月,满地苍凉以外,再无他物。
苍凉的剑,苍凉的剑阁。
昔日的剑阁本就不光彩,谭亭死后更不光彩。
唐鹤是四川唐门的人,和唐辞并称“唐诗双侠”,此次前来,并无他意,只想拉拢了青城和剑阁的弟子。
那人喘息道:“桃花...”他口中只有这两个字而已。
唐鹤正欲再问,他指上能感受到的脉搏已消失尽了。
薄雾似是一开始就为他准备的,现在整个剑阁上空,都笼罩上淡淡的雾。
哪里的桃花?
怎样的一朵桃花?
莫非杀人的凶器,是一朵桃花?
唐鹤不再去想,他也没有想的责任。
人既已死,何必再追着不放?
他人影晃动,已然站在了剑阁山下,一棵柳树旁,欲牵马。
下山的路很漫长,唐鹤心里也有些害怕。
但仍然担忧的桃花却始终不出现,只像是永远消失在剑阁中。
马还在,可不幸的是马一动也没有动
就算你现在踢马肚子一脚,它也不会动弹。
因为它已死掉,僵硬地立在原地。
唐鹤大惊,又奔到草丛之中,乱摸一阵,却再也没摸到马鞍子。他经常会把马鞍卸下来,可这一次,马鞍却不见了。
他摸了摸马的身体,借月光仔细盯了一番。
可他不敢一直盯着,因为那个杀马的人也许还在左近。
马的身上没有毒斑,说明它身上一定会有伤口!
不是用毒,就是流血。
可马并没有任何血迹,唯独前腿的上方内侧,有一块肉被人削掉,呈月牙形状。
马不流血,只是受伤,然后死。这也是最恐怖的一点。
就连唐鹤也没见过这样的兵刃,或者暗器。
唐鹤忍不住赞叹道:“好快的兵器!”不过细想之后,叹了口气。
如果是唐门前辈所造的暗器,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可唐门的人,既已清楚来剑阁的人是唐鹤,又为什么杀他的马?
说明这不会是唐门暗器。
唐鹤不敢再想下去,只想赶快回到唐家堡。
灰蒙蒙的路,是雨还是雾?
都不是。是路,路的本色。
灰白不平的石上,唐鹤还在走他的路,印着他每个脚步。
唐鹤蓦然回头,大喝道:“什么人!”
根本没人。
但他偏偏要这样去喊,而且每走十步,便喊一声,知道离走出灰石路还有最后一步。
还有一步,他就能脱离剑阁的真正境地。
可就是这一步。
踏上那块凹凸的石前,唐鹤便已在思考,会不会出事。
果然,是会出事的。
桃花香,好香的气味。
浓郁花香,青石板路上。
这条路又回到暗青色,与唐鹤来之前一般。
次日,就在路上,有人看见了唐鹤的尸体。
另一条路永远吸引人,另一条路永远神秘,而且不可亵渎。
它仿佛要比自己现走着的路还要神圣,而且还要像五更天苏醒的太阳。
唐辞没有走通往剑阁的路,而是走了去往青城的路。
他只一抬头,便看见了整个青城山。
苍翠的山上挂着几座庙宇,几座小石桥,只洒满银月光,如同河中泛影,空中银河。
唐诗宋词有很多在这里写下,但唐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微微耀的光,略发黄的影。
上山的路有时顺,有时则不顺。
唐辞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但大多都是死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是擦拭庙门的老人。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他妈的—也算是完蛋了,偌大一个青城,只有擦门板的老头子。”
他似见过太多死人,对这些死人他根本不怕。
唐辞上到青城堂中,只在堂外问了一句:“还有人么?”
无人应答,他转身就下了山。
他也是乘快马来的,可他的马却没有死。
他先前的白马被人换了一匹,眼下是一匹肌肉和线条几乎完全一样的马,只不过是黑色的。
唐辞脸上无光,几乎没什么变化,仍然翻身上马,与往常一样。
可就在他上马的一瞬间,只听得山上的老人已下到山脚,长声道:“年轻人,你的东西丢了—”
唐辞转头,问道:“我丢什么了?”
老人微笑道:“一支毛笔,还有一顶斗笠,这都是您的。”
唐辞道:“哦?我来的时候可什么也没带。”
老人笑道:“您带了还是没带,我都要还给您。这是青城的礼物。”
唐辞叹了口气,缓缓道:“青城吗?”
老人道:“不错,我就是青城的人。”
唐辞道:“可是整个青城派,也就剩下你一个人。”
老人道:“你在说什么?小夥子,我们这里全是人。”
唐辞笑道:“既然是人,你叫他们下来。”
老人无可奈何,转头道:“文醉,文伤,还有陆哥,山下有客人。”
唐辞忙道:“我可不是客,更何况他们根本下不来,还说什么?”
老人道:“他们已经下来了。”
他说话间,三人已从台阶上走下,笑着看唐辞。
唐辞略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青城的人?”
文醉答道:“当然是啦!我父亲文人墨就是青城的掌门!”
唐辞叹道:“文人墨已经死了!”
文伤冷笑道:“你说什么?他还没有死,现在就坐在那边的厅里。”
唐辞道:“你们是不是人?”
文伤怒道:“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人?”
文醉摆手道:“看他手里的皮革套,应是唐门的人,还是小心点好。”
唐辞道:“我倒不是想伤你们,只是文人墨当真已死,尸首就在江南。”
文醉笑道:“你糊涂了也没事的。”
文伤淡淡地道:“这世上总有几个疯子傻子,为何不能是个唐门的人?”
唐辞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要走。
他忽看到了影子!
不是人影,而是几个皮影,就在满月的光辉下。
而无论文醉还是文伤,亦或是陆哥儿,他们都是那个影子构成的。
唐辞不得不惊呼。
这样说来,诡诈就在老人身上!
他一转眼,却已看见一颗粉红色的人头,直直飞向自己面门,竟无声无息。
第二日的下午,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暴晒一天却不见腐烂。
唐家堡的大堂之内。
掌门唐见州横眉竖目,长须飘飘,危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他喝声道:“唐鹤、唐辞在哪!”
无人敢答应。
唐见州又道:“你们不说,总会有人说的,你们也一定都听见了!江湖上人人传我们的话,真是他妈的...”
又是寂静。
唐见州冷笑道:“好...好...你们不说,就都去栈道和粮仓里,陪他们两个。”
所谓“栈道”和“粮仓”,正是“青城”和“剑阁”。四川的几大门派明争暗斗,各自都有不同黑话。
忽有一人站在门槛,拱手而立,因正好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孔。
但人也听到他的话:“且慢!我知道!”
唐见州道:“哦?你是谁?”
那人身后又站出来一个人,和他同样装束,在日光下难以看清。
另一人冷笑道:“我们就是唐鹤和唐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