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浩荡,人也浩荡。
叶南狮悄悄带上了铁爪套。
一时间,地道中的人都已到了。
为首的下了马,点燃火把。
他穿着极长的袍袖,圆顶斗笠扣在脸上,没人能看见他的面孔。
喝声当中,他的人已飞身下马,怀中抽出一柄飞刀。
叶南狮倒抽一口冷气,跳到西风亭外,盯着他手里的飞刀。
目光比飞刀更像刀!
目光如炬,目中有炬。
他的眼里清楚,这些人绝非善茬。
那些人都是地道中的,但远比地道的人多。正午见到的大汉,竟也在其中。
无人开口。
人不需要开口,也明白对方的目的。
叶南狮甚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迷路。
巧合。
倘若一切都是巧合,这些人又为什么想抓他?
叶南狮只向前走了三步,忽然冲将过去,雷掌已出。
冬雷。
叶南狮的掌只似严冬雷鸣,其威力之大,任何人都难抗下。
平常人见到雷掌,第一反应一定是跪下,或者扭头跑开。
但现在竟无人跑开,仍然留在原地。
为首的人右手提起,手腕翻转,已要掷出飞刀。
飞刀出手时,叶南狮的腰已扭开,双脚轻点地面,竟已远远地跳出,两步便落在三四丈开外。
而那柄飞刀,竟钉在了小杨左手袖子上,所幸未伤到手臂。
小杨吃了一惊,脸上却未露恐慌。
她仿佛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人的目标不在叶南狮,而在她。
她没有躲,更没有跑,而是静静待在西风亭口的台阶上。
叶南狮刚走不远,便停了下来。
他不想再走下去。
至少不能远离小杨。
为首的人并不去追,而是围住了小杨。
叶南狮不清楚有多少汉子,倘若不在二十个之上,他或许能够应付得来。
多情好汉,绝情人。
每一个绝情的人,曾经都是多情的:人生来便多情。
叶南狮缓步过去,问道:“你们真正要找的人,是我?”
为首的冷笑道:“你若觉得不是,大可转身就走了。”
叶南狮道:“你只说是和不是。”
为首的道:“是。”
叶南狮道:“既如此,为何抓她?”
为首的道:“因为抓你。”
叶南狮微笑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叶南狮,而是孔屠仁呢?”
他已能断定出来,这些人之所以找他,不是为别的,一定是为了孔屠仁。天下人中,有谁能和叶南狮结下愁的?就算有,也一定很少很少,其中也不会有用飞刀的人。
而孔屠仁之所以派人来,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江湖上不管过招,还是行事,先下手至少不会吃亏。
为首的冷笑道:“你为什么不跑?”
叶南狮笑道:“哦?”
一个人的脸上能长存笑容,他的精神一定不会糟糕。而这种人,往往就是赢家。
盛夏之夜。
虫鸣声惹人烦恼,闷热天更引人发狂。每年的夏天,少有人想真刀真枪的比试一番,能用暗器则用暗器,能使毒便要使毒。
为首的显然已耐不住性子。
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孔屠仁,都得死我的飞刀下。”
他一直想说这句话。
叶南狮是他曾经心底里最佩服的人,也是他最想杀的人。
崇拜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变为仇恨。
而且这种仇,远比任何一种仇都来得凶残。
叶南狮笑道:“来吧。”
在他面前的不过几十人而已,倘若一齐上,也很难追得上他一人。
为首的已暗中摆好手形,一旦摸到刀刃,便能一瞬间弹出去。
他淡淡地道:“你输了。”
叶南狮笑道:“我只看见你还没赢。”
为首的道:“看刀!”
他说出这话时,已经后悔了。
可后悔的代价是一辈子。
他这辈子,唯一和叶南狮交手的机会,就因为他惧怕,所以失败。
叶南狮笑了。
能做到这样真诚,在出招之前告诉对方,任何人都很难做到。
飞刀的确很快。
反手掷出的速度,要比正手推出快很多。
刀也的确锋利。
这柄刀不长,但刀刃锋利,刀柄上也倒挂着铁钩,可以撕破敌人的血肉。
堪称完美的一刀。
叶南狮暗暗叹了口气,自以为这是一柄好刀。
好笑的刀。
刀光闪过,雷云声震,一个人影滑落,流光映在天空。
叶南狮的掌已贴在了为首那人的小腹上。
他用力了吗?
根本没有。
他甚至连内功也没有运作,只是轻轻一躲,又站到面前。
他蹲下身子,摘下为首人的大斗笠,并未吃惊。
他果然不认识这人。
余庚年,四大杀手中最年轻的一个。
余庚年没有死,而是吓昏了过去,黄白之物洒了一地。
他害怕这一次机会就这样丧失,害怕自己杀了一辈子的人,却被人杀死。
他终究怕死。
叶南狮叹了口气,抓起那顶斗笠,看向其馀的人。
那些人中有很高的,也有很矮的。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静。倘若他们就这样站下去,到第二天白日也没人会发觉的。
叶南狮问道:“你们还有人想死吗?”
无人应答。
他正欲再问,忽见小杨的人已跳过来,抱在他胸上。
叶南狮笑了。
他毫不惧怕那些汉子。
只因为那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无论什么情况。
他只想和小杨痛饮一天,或是狂玩一阵。
汉子们直勾勾地盯着他,如饿狼一般。
可他根本不管。
汉子们眼神一动,忽然看向了小杨。
小杨动了。
叶南狮却动不了了。
他分辨不出那是血水还是泪水,亦或是雨水。
雷鸣一响,一排血色乌云已落泪。
叶南狮明显感觉到背上的湿润,以及浓郁的鲜血味道。
血味和铁味很像,都是让人嗓子发咸,想要窒息的感觉。
小杨的人缓缓离去,竟能听见抽噎声音。
叶南狮教过她,如果要哭,就一定哭得大声。
这次她哭声很大,却不敢在叶南狮面前这样放肆地哭。
女人很难在心爱的男人面前痛哭。
不过男人却希望看女人哭。
一个人敢于展露自己的全部脆弱,便是彻底信任了对方。
小杨从不是一个
那一排汉子见她走开,便给叶南狮绑了手脚,封住全身要穴。
叶南狮绝对想不到,小杨竟一直都是他们的人,而路之简还是那些汉子,也全是一夥的。
他笑得苍凉,走时也苍凉。
多情也是错,多情也会害了自己。
叶南狮可没有因这件事无情,只要他有一口气吊着,就永远多情下去。
人若活着,便要有情,否则不若死了。
深邃洞中,似秋月般深。
这些人本不是生活在地道,而是藏身于很远很远的丛林之中。
于是整个地道,都只有外来的人。
叶南狮的牢房则深入地道,几乎到了尽头。
平常人被抓到此处,很多被放在地道两旁,用铁箍锁死他们的四肢,有些甚至熬成了尸体,也未脱离半步。
少部分人在地道转弯之后,关押于一件件囚笼之中,三面密不透风,唯剩一面铁栅栏透光。
叶南狮囚禁在这些铁栅栏中最大的一间,外面甚至有了送饭的人和陪话牢头。
可就在地道之中,还有一间牢房则是六面紧闭,绝不透光,就连里面是否有人也未知。
这件囚笼是天下最神秘的存在。每天都会有人送去葡萄果酒和炭烧乳猪,据说在夜里丑时,会有人拿走那些食物。
陪话牢头大约四五十岁,散发蓬松,眼里无神,四肢未见动弹过。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有一口白牙,格外整齐。
那送饭的老人,则估计有九十来岁,每天就在地道中徘徊,早练就了听声辨位和夜行的功夫。
叶南狮醒来时候,已是很久之后。
这里不分昼夜,却分时刻,地道口的人们能望见很远天空的太阳,以此推算出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