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刮过来。
王凝风已经跪倒在了轮椅上。
即便人不是他杀的,但也如同他杀的。
欧阳断冷冷地看着他,就算他不清楚真相,但也一定能猜到大概。
卖酒人离开木车,走到王凝风身前,缓缓抽剑。
抽剑的过程就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卖酒人练了十多年剑法,就是为了报仇。
这套剑法是他自己创的,刚好就是来对付“青花剑法”的。这剑法并不迅速,也不凌厉,甚至极为平凡;可是剑法的每一招都是用来化解青花剑法的。
除非王凝风根本不用青花刀法。
不错,一个人在崩溃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最近的一句话,根本没有刀法的记忆了。
王凝风拔出他的刀,这一下并没有刺出去,而是紧紧握在了手中,只要卖酒人敢再近一步,就一定会被他乱刀砍死。
可是他忘记了一点:他是个断了腿的人。
而卖酒人用的则是长剑,细长的玄青色的铁剑。这柄剑,刚好让王凝风碰他不到;而且也能刚好杀死王凝风。
卖酒人忽然施展起来剑法,他的长剑灵动而且轻妙,和他隐忍的性格决不一样。
这路剑法的确是来化解青花剑法的,但是独自使起来,也大有威力。
长剑只是划破王凝风的脸和身体,并没有刺破他的大血管或是眼睛。
欧阳断看着这个报仇的人,心里忽然舒畅起来。
一旦让卖酒人抓住了王凝风,那么他就要折磨王凝风一辈子—最好还是后半生。
任青和骆三峰扑了上去,各自挺一把雪白花纹的钢刀。
这二人速度极快,见卖酒人出手之时就已然动身了。他们先前不愿意动,只是不想管王凝风的个人恩怨罢了;但眼下关乎兄弟的生命,自然要拔刀相助,无论谁是谁非。
这也是一种无奈,对待是非的无奈。
欧阳断突然叫道:“谁敢过来!”
任青冷冷道:“我敢!”
骆三峰骂道:“别跟一个砍不中人的废物说话!”
欧阳断一定要管这件事了,因为他已经帮了这个卖酒人。
而任青和骆三峰则不需要管,也决不能管。他们和这件事并无关系,倒是从不笑和这事有关。
欧阳断清楚,眼下这两个人是最容易杀死的。他们施展轻功,腾在空中,这已经把身上的要穴全部暴露给了对手。
而且他们不知道欧阳断真正的恐怖之处,但凡低估了对手,死相向来是很惨的。
这两个人像甩在天空中的人肉,让欧阳断立刻来了兴趣。
不过并不是杀他们的兴趣。
在二人闪到欧阳断身旁时,只听得“嗖嗖”两声,他们各自的膻中穴和环跳穴便都被封住了。
欧阳断淡淡地笑道:“我的确伤不了你们,但是你们输了。”
任青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拳头上已经暴起青筋条条,道:“可我们还活着—”
骆三峰道:“不仅活着,而且活得还很好!”
欧阳断不屑地道:“在你们被封住穴道的时候,任何人都能随便杀了你们,而且能杀一万次。”
任青道:“但没人杀我们。”
欧阳断道:“所以你还欠我一万条命。”
说到这里,任青说不出话来了。
他原本略带低沉的声音现在已经被乱剑挥砍的声音盖过去了。
卖酒人已然把王凝风当成了木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王凝风脸上划无数道伤口。
王凝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身上除了脖子、手腕、小腹、胸口,其馀地方全被划开了无数的口子,无论深浅,都在淌着鲜血。
人不能爱上血,否则就入魔。
卖酒人显已入魔了,他不满足于折磨王凝风。
三剑下去,剑风晃动,剑影随之袭来。紧接着就是剑尖,而后是冰冷的剑身,一连贯刺开了王凝风的脖子、双手手腕以及小腹。
人的大血管几乎都生长在这里。
这三剑要比之前的三百甚至三千剑还要重,不然是很难划开皮肤与肌肉的。
王凝风已经死在了轮椅车上。但是卖酒人的长剑依旧没有停下来。
当他最后一剑直直贯穿王凝风的胸口时,这才意识到,王凝风当真死了。
卖酒人静静坐在沙地里,然后看着欧阳断,似乎在渴望认同。
欧阳断点了点头。
卖酒人便消失在了远方的土道上,根本不再看他的木车。
欧阳断大笑道:“任青,你现在知道了—这是他们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
任青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他?”
欧阳断道:“因为我知道他杀人的原因。”
欧阳断并不知道。
欧阳断见任青和骆三峰已被点住,卖酒人和王凝风也都已没用了,只剩下一个瞎裁缝在给人织衣,还有一个睡觉的马车夫。
织衣的人正是从不笑,而他的左手旁,刚好是那盒子。
任青方才拚死之时,早已做好打算,便把宝剑放在了盒子之中。
从不笑不是欧阳断的对手。
但是欧阳断并没有动。
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那一口盒子,他清楚,只要他敢向前走一步,就会有无数个人跳出来。
而且在这些人中,也会有杜无刀。
可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剑,没有人不想要它。
现在就像是一盘死棋,任何人只要敢走出任何一步,那他就会被将死。
只不过欧阳断是这里最特殊的人罢了,他暴露在外面。
欧阳断也曾经想过,知道赵通明还活着的人并不多,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三个知道。而这三个人,都没有杀死欧阳断的实力。
或许这条土道上只有他一个人,根本不存在那些隐藏着的高手。
他这样想过,但他不敢冒险。
他就静静地看着任青。
任青也不说话,他也在猜测欧阳断的处境。
青州四煞原本是占了上风的,他们完全可以全员出击,毫无保留。
因为那口盒子,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守着。这是私心所能创造的。
可是没被点住穴道的人却不愿意动。
彻底地陷入僵局了。
忽然,从远处一片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他身形高大,而且动作敏捷,从远处看,只如同一个巨人。
而且这个人,带着一把长刀—这把刀足足有一丈长,和他的身高相近。
但此人之前一直藏在草丛里,没有人察觉得出来。
这人身穿秋色麻布上衣,身后的长刀乃是琥珀的颜色,奔腾起来好似一只黄蜂,还是愤怒的蜂。
他的动作之快,以至于到达马车这里的时候,欧阳断才察觉到他。
这人的嘴巴似乎是封起来的,他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说话了。
江湖上每一天都要说话,除非这个人已经远离了世俗。
他的眼睛很大,眸子很亮,决不沾染半点江湖的尘气。
他的那柄刀从来都封尘在他的刀鞘里,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去拔刀。
他拔的不是刀,而是掌;他用的也不是掌法,而是剑法。
他就是剑客,杜无刀!
杜无刀拱手,微笑道:“你是五体投地欧阳断?”
欧阳断问道:“你是谁?”
杜无刀笑道:“我是你要杀的人。”
欧阳断道:“我一天要杀的人很多,你是哪一个?”
杜无刀从来都不管自己叫杜无刀,他没有名字。
杜无刀仍然笑道:“我是你要杀的人里,最难对付的那个。”
欧阳断道:“许东楼?”
杜无刀道:“许东楼虽然是天下第一刀,可是他并不是最难对付的。”
欧阳断道:“你能对付了他?”
杜无刀道:“一个武功全部暴露在外的人,难道很难对付吗?”
欧阳断道:“可你越是清楚他的实力,他就越显得不可打败,你就会越害怕。”
杜无刀道:“但如果你不清楚他的实力,你还会害怕吗?”
欧阳断叹道:“更会。”
杜无刀笑道:“你是来杀我的吧!”
欧阳断道:“是。”
杜无刀道:“你不知道我的武功?”
欧阳断道:“除了你,没人知道。”
杜无刀道:“那你还想杀我吗?”
欧阳断道:“想,但我不会出刀了。”
杜无刀道:“那就由我来。”
欧阳断道:“你出罢!”
杜无刀手掌渐冒白气,良久之后,竟然不见他有一点儿变化。
杜无刀突然收回手掌,笑道:“我又不想拔剑了。”
欧阳断道:“为什么?”
杜无刀道:“因为—我一拔剑,你就知道我的水平。”
欧阳断道:“可我那时就算知道,也反应不及了。”
杜无刀道:“你一定很希望我动手,而且就是现在。”
欧阳断道:“的确。我希望你现在就出手,而且还不杀我。”
杜无刀道:“江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欧阳断道:“我知道!”
杜无刀道:“你错了。”
欧阳断怔了怔,愕然问道:“我错了?”
如果一个人能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那他除非是天下第一,否则决不会活到第二天。
因为比他强的人不想让他超过自己,而比他弱的人知道自己杀不了他。
杜无刀道:“如果我现在出手,就要杀了你呢?”
欧阳断道:“那可不好。”
杜无刀道:“我在帮你,第五个凶人欧阳断。”他刻意把最后几个字拖长了读,他就要让欧阳断听得清楚明白。
杜无刀又道:“你现在的处境,无论我杀不杀你,你都会死。因为你除了是一个厨子,还是一个杀手。杀手如果没有完成要求,想来和死也差不多。”
欧阳断仍强作笑容,道:“我这次来,是料定你也会来。”
杜无刀脸色倏地沉下去,登时翻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