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红黑色的,让人觉得异常压抑。
桥下的河水流过去的时候,从不会回头。
但是人会回头,并且知道什么时候回。
山贼忽笑了笑,道:“是一个女人,而且不住在这里,她住西塘。”
荆不救吃了一惊,但仍然镇定自若。
山贼又道:“她是一个疯子。而且不会武功。”
荆无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后渗出血。
山贼不再说话。
他也不必再说了,因为这个疯子认识荆不救。
但这个疯子一直都会武功,而且是一流高手。
荆不救冷冷问道:“这算你救了我一命?”
山贼道:“算,但是也算你害了我。我看她疯疯癫癫,便不打算劫住她。但这个疯子并不疯,而且很精明。”
他又道:“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别人会。我们还没搜完银子,便被人封住了穴道。”
荆不救道:“所以这件事必须怪在你头上。”
山贼承认,道:“所以他们想杀我,但我并没有死。”
荆不救道:“但你已经没有家了。就是活着,也不如死了。”
山贼道:“不过老大清楚那个疯子的来历,他知道我放走她是对的。”
荆不救问道:“可你为什么要找我?”
山贼又道:“那个疯子会武功,而且绝对不是我们能赢过的!”
荆不救道:“所以你想杀她?”
山贼道:“不错,老大告诉我,要想再进天门山,必须要杀她。但还有一条路,就是杀你!你是她的丈夫,杀你如同杀她。”
山贼铁下心,面对一个救过他的人,仍然选择了拔刀。
这是一柄很模糊的刀,刀的颜色已经很难判断。
它和雾融为一色,任何人都分辨不出来。
天然的伪装。
山贼的个子很高,而且速度更快。
荆不救却是空手,以一双肉掌对付快刀。
他当了一辈子大夫,从来没有杀过人。
这是一个比铁还坚冷的人,但是他的心却是热的。
他很想保护住自己的心脏。
山贼则是要挖出他的心脏。
他要找准最热的地方,然后拔刀!
日出之时就是拔刀之时。
山贼已经给予了对手最高的尊敬,就是等到日出,看到对方的脸。
荆不救也清楚,对方只要练习过拔刀,那么就一定能让他死。
把掌法练到极致,的确是很难的,更何况荆不救练的只有救人的掌,没有杀人的掌。
他们现在如同两尊雕像,静静地立在河上、桥上。
天渐渐变得发橙,离露出太阳的边缘只有一刻。
荆不救的眼睛里却忽然黯淡下去,没有了光。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太阳。
荆不救背对太阳,但是从山贼的眼睛里看到了拔刀前的卑贱。
两个人同时出手,只不过一个人用刀,一个人用掌。
还有一个人也出手了,也是一柄刀!
柳玉刀。
而且这柄刀是从桥底下刺上来的。
拔刀的人正是何言轻!
她知道,要想救下沈竹侯,只能找荆不救。于是她在出了宅院的那一刻起,就直奔义安。义安今天雾重,但并不妨碍寻找一个黎色的人。
她一直在桥底下,而且是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背着棺材,从来都不动。
日出的那一刻,她的刀鞘里才空。
她并不知道山贼在哪,只能听声辨位,探清个大概。
果然,柳玉刀只是砍在了山贼的肩头。
山贼举刀不定,但奈何刀已出鞘,便重重砍向了荆不救的左臂。
荆不救的确做到速度上的突破,但他也绝对比不过一个二十多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男人。
左臂已被快刀切下来。
山贼没死,但也退后了几步,不在桥上了。
何言轻的刀砍在桥身上砍了一个大洞,她身子也随之上了桥。
一刀既出,便控制不住要出招,而不是想着如何收刀。
山贼的两腿和两臂,以及两肩上,都被砍伤,并且是致命伤。
何言轻只把他当作磨刀石,或者是练刀的桩子,直到山贼倒下。
太阳出来了。
天空现在是红色的,只有少部分蓝。
荆不救开口,问道:“阁下...是谁?”
何言轻道:“来救你的人。”
荆不救道:“如果没有那刀,我现在已经死了。”
何言轻道:“不错,但你现在没死。”
荆不救沉下脸,道:“你救了我,所以要我也救你?”
何言轻道:“不是救我,而是救另一个人。”
荆不救却斩钉截铁地道:“谁我都不救了。”
何言轻大惊,她来到义安就是为了见到荆不救,没想到他的确和他的名字一样,再也不救了。
荆不救铁青着脸,回头,然后离开。
何言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见过很多人的变化,荆不救只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救人无数,但只要被救过人的人伤害过,那么就一定不再救人了。
就算杀他的是一个和他没有恩怨的人,他也会一声不吭。
这个铁一样的人,从此真正成为了铁,而且是冷铁。
何言轻怔了一会儿,等到荆不救就在她视野的尽头处时,她方才往前走,跟着荆不救。
这是跟人的好办法,但要保证那个人的视力很差。
荆不救的左臂兀自流血,但这已不要紧了。
他能治人,自然能治自己。
何言轻看着地上的血滴,也明白荆不救的去向了。
她始终低着头看血,直到血迹不见。
她被带到了一个巷子里,而且巷子两边的墙上,全被人涂成了白色。
这里是白巷子,它的对面是黑巷子。
何言轻正在找血迹。
但是血迹并不明显,甚至已然消失了。
一只手搭在何言轻的肩膀上,紧接着,手臂回拉,把何言轻的脖子紧紧锁住,透不过来气。
这只手就是荆不救的。
只听得荆不救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手臂松了松。
何言轻可以离开,但她并不想。
她道:“我要你救一个人。”
荆不救道:“不救。救了之后,他杀的就是我。”
何言轻道:“我立誓。”
荆不救迟疑片刻,问道:“你要救谁?”
何言轻道:“沈竹侯。”
荆不救道:“我知道他,可他无论受伤得病,向来是不找大夫的。你说的人,当真是他吗?”
何言轻道:“正是他。只不过他已张不开口,受了重伤。”
荆不救道:“他在哪里?”
何言轻道:“他他在你我之间。”
荆不救松开手臂,让何言轻摘下那口棺材。
的确是沈竹侯。
而且沈竹侯已经昏迷不醒。
荆不救看着沈竹侯的脸,便已清楚害他的人了。
可他不急着告诉何言轻,因为想杀他的人是一个用毒的高手,并且会藏匿于各种地方。
荆不救道:“你认识他?”
何言轻道:“我不认识,但我一定要救他。”
荆不救问道:“这是为了什么?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何言轻道:“为了报仇。”
荆不救不再问她报仇的原因,反而道:“如果他当真能醒过来,而且能说话了...”
何言轻道:“我知道,他会走的。”
荆不救道:“你不留他?”
何言轻道:“你只告诉他,是我把他背到了这里就是了。”
荆不救点头,又把连人带棺材一起搬到了家中。
荆不救的屋子。
极其简陋,只有床两张,一张还是给病人用的。
沈竹侯就躺在这一张上。
荆不救忽然问道:“你用的是山林堂的刀法吗?”
何言轻怔了怔,道:“正是。”
荆不救道:“你出刀之时,我就想起来了一个人。你用的刀法和他很像。”
何言轻问道:“那是什么人?”
荆不救道:“展不依。”
何言轻道:“他也在这里疗伤?”
荆不救道:“他曾经伤过,就是来我这里疗伤的。我见过他亲手斩下仇人的一条腿,他拔刀的样子和你很像。”
何言轻道:“他的仇人是谁?”
荆不救笑了笑,道:“正是我想说的。这个人和害了沈竹侯的人是同一个,就是‘银风浪子’。”
谭亭说的没错,江湖上的确有这一号人物。
银风浪子本名姓关,人都叫他“关浪人”。
他比毒掌蒋臣还要厉害。
他每个月只有三天是杀人的时间,除此之外的每一天,都仅仅只有一样东西陪着他。
蛇,而且是剧毒的蛇。无论是什么样地方,他都能找到毒蛇,并且咬在他身上。然后他还会杀蛇,并且吃它。
他看见蛇就想吐,但依然要吃,依然要让它们咬。
他活着并不自在,每天都处在蛇林中,品尝毒素。
关浪人惯用一张弓,百发百中。
他能把箭尖浸泡在自己的血里,当作淬毒的武器。
他就是山林堂的一流杀手,平日里隐藏在悬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