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荆不救、萧猫儿和紫秋同时抬头。
荆不救在整理他的药罐,萧猫儿在发愣,紫秋在给萧猫儿讲笑话。
门的背后走来一个黑发女人,花裙仍摇曳。
花追笑了笑,道:“荆大夫,你我总该有个结局。”
荆不救一怔,这一怔就已怔了许久。
他明白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始终戴着面纱的人。
他终于开口,道:“我们不该有结局。”
花追道:“我不该有,可你该有了。”
荆不救道:“为什么?”
花追道:“我说过的,你不该救姓沈的人。”
荆不救指着门外,道:“他不姓沈。”
花追道:“哦?”
荆不救道:“他姓李。”
花追笑道:“你以为我在来之前,没有问过他?”
荆不救道:“你的确没有问过他。”
花追道:“我的确没有问过他,可我若不认识,又为什么找他?”
荆不救道:“或许你也觉得他太可怜。”
花追道:“可怜?”
荆不救道:“他吃错了药。”
花追笑道:“这是不是和你有关?”
荆不救道:“你说的是救人,并不是害人。我的药不对,自然不在救他。”
花追道:“所以我还不该杀你?”
荆不救点头。
花追淡淡道:“好。”
银光一闪,荆不救右臂的铁链已然落地。
这一刺的速度飞快,沈竹侯是看在眼里的。
荆不救大惊,见刺已回手中,便晃了晃右臂,发觉疼痛已轻了不少。
花追缓缓坐于炕上,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没有来?”
荆不救惊道:“你没有来?”
花追点头道:“不错。”
荆不救道:“所以我近些日子从不用药,你也根本不知道?”
花追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荆不救道:“今天又为什么来?”
花追道:“因为沈竹侯也来了。”
荆不救道:“他来你就必须来?”
花追缓缓道:“不错,不仅是我来,还有人会来。”
荆不救道:“谁?”
花追笑道:“这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要杀你的,却没杀你,可记着这份人情。”
荆不救冷冷道:“我忘不了。”
花追道:“你忘不了就好,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管什么了。”
荆不救道:“你既然不打算告诉我,也不必与我提。”
花追笑道:“好。”
她说罢,已然转身,要离开此处。
荆不救却抓住她手臂,道:“你还不能走。”
花追回头,道:“为什么?”
荆不救道:“你肯不肯回答我一件事?”
花追沉吟道:“你先问。”
荆不救只说了四个字:“白花水阁。”
花追道:“白花水阁?”
荆不救道:“关浪人死的时候,你在不在那里?”
花追摇头。
荆不救道:“可你又是怎么做到,在天下人都不知道时,告诉了我?”
花追笑道:“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荆不救道:“你说。”
花追道:“可你要是敢透露出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荆不救点头。
萧猫儿和紫秋此刻也不说话了,而是紧紧听着花追的话。
在她们身旁的这个女人,不仅相貌诱人,而且武功也绝非常人可及。
花追稍顿片刻,道:“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一种毒,叫‘七里报丧’?”
荆不救双眼一亮,道:“知道。”
花追道:“七里之内,鸣钟报丧。”
“七里报丧”能让人根本无意识的死去,而且其死亡时间,也能通过下毒的部位控制:胸口染毒,恐怕一个时辰不到就死;脚底染毒,兴许这个人七天之后才会死。
荆不救失声道:“你就是用这一种毒,杀的关浪人?”
花追道:“不错。”
荆不救道:“可关浪人死时,正好是竹侯的剑刺在他身体的时候。”
花追笑道:“这一点你也要听?”
荆不救道:“嗯。”
花追走到药柜前,随手取出一罐,看向荆不救。
荆不救点了点头,道:“你若想用,自可以用。”
花追知他害怕,便也不说什么,笑了笑坐下。
她道:“这一瓶药是治百鳞散的,是也不是?”
荆不救道:“不错。”
花追道:“那你知不知道,无论天下哪一种药,都能制成毒?”
荆不救道:“哦?”
花追道:“既能治病,自然能使人得病。”
荆不救道:“可你一旦得病,又会被药所治了。”
花追道:“这倒不错,得病和治病之间,总能相互制衡。可是荆神医,你忘记了一件事。”
荆不救道:“什么事?”
花追道:“七里报丧不仅能控制人的死时,还能控制治病的功效。”
荆不救脸色一变,道:“于是你把百鳞散和七里报丧都下给了关浪人,让他在...”
花追打断道:“不对。”
荆不救眨了眨眼,道:“哪里不对?”
花追道:“我用的不是百鳞散,而是治‘夜失神’的药!”
荆不救道:“夜失神?”
花追道:“如果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光,那么就会死得透彻。”
荆不救道:“所以你根本不是用七里报丧杀人,而是用治夜失神的药杀了他?”
花追傲然道:“不错。”
荆不救道:“你又为什么不直接用夜失神?”
花追冷笑道:“大夫,你在晚上的时候,点过灯火吗?”
荆不救不说话了。
他也很难说出话,因为他认输了。
天下第一神医荆不救,懂的药理竟不如花追。
荆不救叹道:“我从来都没想过,用药竟也可以杀人。”
花追道:“药即是毒,是药三分毒。”
说罢,她已转头,带着那根混元刺出门。
门外的沈竹侯一直在听着,不由得听呆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见人下过毒,而且是如此缜密的毒。
想必花追在水阁之战的前几日,只有见关浪人一面的机会,也恰恰就是那一次下的毒。
越到大战那日,七里报丧毒性便越大,抑住了夜失神治病的功效,从而让关浪人在大战之夜得上病。
沈竹侯想了许久,愈发地要笑出来,这下他明白了,关浪人根本不是他杀的,而是他的剑光。
他回过神来时,花追已经蹲在他面前。
花追掐了一把沈竹侯的右颊,笑道:“你都听到了?”
沈竹侯道:“我都听到了。”
花追道:“你想不想再听一些?”
沈竹侯道:“再听些什么?”
花追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沈竹侯笑道:“不想。”
花追道:“为什么?”
沈竹侯道:“因为我知道。”
花追道:“哦?”
沈竹侯道:“你是花追。”
花追叹道:“看来你还是不懂,不过也罢。”
沈竹侯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追沉默了很久。
她承认自己是古飞卿的手下,因为她和关浪人一样。
可她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她不确定这些话是否会被古飞卿知道。
沈竹侯微笑道:“你若是不想说,不说就好了。”
花追凄然道:“可是我不说,你迟早会有危险的。”
沈竹侯大笑道:“看来你对我很好?”
花追脸色一变,道:“我不能再多说了。”
沈竹侯道:“你在怕谁?”
花追道:“你认识他的,而且很快就会成为他。”
沈竹侯大惊,道:“你说古飞卿?”
花追看了看他,眨眨眼。
二人都没有说话,在旁人看来更像是男女吵架,可在他们眼里却是一场猜疑。
花追忽道:“我...”
沈竹侯道:“你怎么了?”
她只是扑到沈竹侯怀里,随即放声,不知是哭是笑。
沈竹侯微笑道:“你就没有想过另一个办法吗?”
花追抬头,问道:“哪一种?”
沈竹侯道:“等。”
花追冷笑道:“我的父亲,已经等了一辈子。”
沈竹侯大惊道:“一辈子?”
花追道:“八十二年。”
沈竹侯道:“可我看见他的时候,却不想个近百之人。”
花追苦笑道:“因为他已过百,而且练了血衣功。”
据说练过血衣功的人,除非被人所杀,否则只能越来越年轻,不可能老死。
沈竹侯道:“如此说来,你只有这一条路?”
花追道:“不错。”
沈竹侯道:“你为什么不想着找别人?”
花追惨笑道:“找谁?”
沈竹侯道:“许东楼。”
花追已飞快捂上他的嘴,不知所措。
沈竹侯看了她很久,就像在看怀里的猫。
他的确多情,见人便有几分可爱。可他明白,现在绝不是玩笑时候。
花追的确不讨厌沈竹侯,可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在黑白巷露出破绽。
指不定在巷子间的哪一处,就藏着古飞卿的人。
沈竹侯叹道:“你还是走吧。”
花追道:“为什么?”
沈竹侯道:“你我之间想说上话,还有什么法子?”
花追道:“写。”
沈竹侯道:“能听到,就能看到。”
花追道:“那我也绝不能离开你。”
沈竹侯一怔,道:“为什么?”
花追道:“因为我根本不想回去。”
沈竹侯道:“那你可要跟到西塘,你想好了?”
花追道:“我想得比你好。”
沈竹侯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上路?”
花追道:“你不是没有治病?”
沈竹侯忽然大笑,道:“我早已治好了,只是骗荆大夫的。”
花追浅笑道:“你就该再被毒一次。”
沈竹侯脸上仍笑着,心中却有些害怕。
他现在清楚花追的用毒本领,是比蒋臣还要可怕的。
沈竹侯道:“你再说,我就不带你去了。”
花追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沈竹侯道:“我叫上萧猫儿她们,与荆大夫别了,咱们就走。”
花追淡淡道:“她们也去?”
沈竹侯道:“她们一定会去。”
花追沉默。
门开了。
是荆不救推开的。
荆不救笑道:“竹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骗我?”
沈竹侯也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明白,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怎样知道的。”
荆不救道:“如果拦山散中在胸口,你连气都会喘不上的,可不止是全身瘫软。”
花追也笑道:“中了拦山散还能开口说话,想必也不是一般人罢。”
强颜欢笑。
此时的天空几乎要爆炸。
在黑白相间的光影下,这五个人还在说笑着。
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可却总带有压抑。
当今武林有多少的危险?
古飞卿和人面桃花,只这两样就能让整个武林陷入巨大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