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酒楼,灯火通明的镇,清酒。
他也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褂和白裤,腰间别一把刀。
没有名字的刀。刀本也不需要名字,更何况是在高手掌中。
他的眼里有火,火中又暗藏冰冷阴暗。只这一双眼睛,够一个人看一整个时辰。
他正是许东楼,号称天下第一刀。
他现在镇定至极,哪怕下一刻酒楼就要坍塌。
他对面的玄衣人更镇定,比他还要镇定一万倍。
玄衣人终于拿起桌上的酒,还不见开口,酒杯便见底了。
他笑了笑,看着许东楼。
许东楼开口,叹道:“你这是做什么?”
玄衣人笑道:“喝酒。”
许东楼道:“你在喝酒?”
玄衣人微笑道:“不错,我是在喝酒,只是手法太快,很少有人看得清。”
他的手的确很快,能在抓起杯的瞬间喝乾。
可他忘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许东楼。
许东楼比他还要恐怖。
可越是恐怖的人,越会不露声色,安安静静地吃酒吃菜。
玄衣人又道:“许先生,你要是再不喝,我可喝光了?”
许东楼冷笑道:“我从未见过有你这样喝酒的人。”
玄衣人道:“我怎么啦?”
许东楼道:“无论是叫吃酒还是喝酒,都是品尝酒的机会。你一口气倒进去,还有什么乐趣?”
玄衣人道:“不妨比比酒量?看你一口口喝,酒量是不是比我大?”
许东楼道:“我从来不和人比酒。”
玄衣人道:“可是你一定会喝酒的。”
许东楼笑道:“不错。”
玄衣人道:“若是不喝到大醉,喝酒还有什么意思?”
许东楼道:“这也不错。”
玄衣人道:“你我都是买醉来的?”
许东楼道:“不仅仅是买醉。”
玄衣人道:“既然如此,各自吃酒,谁先吃不下了,谁就算输了。”
许东楼问道:“我凭什么和你比?”
玄衣人大笑道:“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比。只不过你喝下去一杯,我也喝一杯。”
许东楼笑了。
他见过无赖,可是赖着要比酒的人他却很少见到。
玄衣人显然是断定了许东楼先醉,等他一醉,做什么都好。
许东楼当然清楚这一点。
可他仍道:“你要是输了?”
玄衣人道:“我不会输的。”
许东楼笑道:“既然如此,傻子才和你比。”
玄衣人道:“你是不是傻子?”
许东楼笑了笑,道:“是。”
玄衣人站起来道:“是就把酒满上。”
许东楼道:“好。”
他宁可忍着,看看玄衣人究竟要做什么。不过至少到现在,他还没判断出玄衣人究竟是谁。
许东楼买了十坛酒,放在脚边,将刀卸下,放于酒坛子盖上。
待满上酒,二人坐定。
玄衣人道:“谁要是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许东楼道:“好。”他向来是答应别人,而不是拒绝。
玄衣人道:“你想好要让我做什么了?”
许东楼看了看他,道:“想好了。”
玄衣人道:“是什么?”
许东楼冷冷道:“我为什么告诉你?”
玄衣人陪笑道:“要是提前说了,我先陪五坛酒,如何?”
许东楼道:“十坛。”
玄衣人脸色一变,道:“六坛,你以为我真的想知道你要我做什么?”
许东楼面色不改,道:“十坛。”
玄衣人道:“七坛!”
许东楼淡淡道:“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玄衣人道:“你要是不想赢我,自然也可以不说。到时候更不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许东楼道:“这十坛就是我先喝,我也一定不会输。”
玄衣人道:“那你为什么不喝?”
许东楼笑道:“我为什么喝?”
玄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想法。”
许东楼沉吟片刻,道:“两坛。”
玄衣人道:“为什么?”
许东楼道:“你说哪个为什么?”
玄衣人道:“为什么我的话,只值二坛酒?”
许东楼笑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
玄衣人道:“哦?”
许东楼道:“我不想说。”
玄衣人道:“不想说就是根本不知道。”
许东楼叹道:“你不必安慰自己。咱们喝酒就是了。”
玄衣人道:“喝!”
许东楼却一摆手,道:“且慢!”
玄衣人道:“又怎么了?”
许东楼笑道:“咱们去厨房找酒。”
玄衣人道:“那里有多少坛?”
许东楼道:“算上这十坛,总共也有二百六十坛。”
玄衣人问道:“你都能吃下?”
许东楼道:“你最多喝多少?”
玄衣人冷笑道:“这要看你,你喝几坛,我就喝几坛,绝不多喝。”
许东楼道:“我能喝二十七坛。”
玄衣人一招手,跑过来一个小二。
玄衣人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取四十四坛酒。”
许东楼接道:“你若是替我付酒钱,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
玄衣人眨了眨眼,道:“真的?”
许东楼点头道:“真的,不过...”
玄衣人道:“不过什么?”
许东楼道:“这里的酒贵。”
玄衣人道:“你喝过?”
许东楼笑道:“我开酒楼以前,几乎什么地方的酒都喝过。”
玄衣人道:“原来如此。”
他忽招来一个小二,问过了酒钱,总共五十四坛烧刀子,一百零八两白银,已算是江南烈酒。
对于江湖汉子,一百两银子是极多的。
行走江湖的人,很多已是万不得已,故身上钱并不多。
玄衣人笑着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付与了小二。
许东楼心下暗自佩服,道:“谢朋友。”
玄衣人道:“我们已是朋友了?”
许东楼道:“既然要喝酒,便都是朋友。”
玄衣人笑道:“好,好。”
许东楼道:“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玄衣人点头。
可就在点头的时候。
一个人说话之际,气是连通的;可就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在高手眼中都是破绽。
许东楼的人已掠出,破风之声细如飞蚊。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而是坐着冲出去的,衣袂迎面,比他的刀还直。
玄衣人大惊,转头来时,但见许东楼站在远处的窗棂前,笑向他。
胜负已分。
许东楼大笑道:“再见啦!”
人已翻下,白衣不见。
酒楼旁的一条小道,通往西塘的闹街。
他只走了几步,就拐角处,正撞在玄衣人身上。
许东楼看了看玄衣人,苦笑道:“你的轻功很好?”
玄衣人冷笑道:“你的轻功不比我还要好?”
许东楼道:“你是郭痴?”
玄衣人道:“我不是痴子。”
许东楼道:“你会荒唐十二步?”
玄衣人道:“我更不是个荒唐的人。”
许东楼道:“你偏要问我?”
玄衣人笑道:“偏要。”
许东楼叹道:“可你已经回答了我,我还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玄衣人惊道:“你知道了?”
许东楼冷冷道:“我知道。”
玄衣人道:“可我能看出来,你根本不知道。”
许东楼忍不住了,他还是笑了出来。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清楚玄衣人的身份。总算会运气喝酒的人不多,可也绝不能妄下定论。
可现在他已经明白。
就因为玄衣人看出来他不知道。
道上酒香,已被两人的气势凝住。
燕无留意。
秋天的味道又让许东楼忆起玄衣人。
许东楼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玄衣人道:“你既已知道,当然该清楚我的目的。”
许东楼道:“你会读出一个的心思,为何读不出我?”
玄衣人道:“因为你的眼睛。”
许东楼道:“哦?”
玄衣人叹道:“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让人压根看不透。”
许东楼道:“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人的心?”
玄衣人道:“你既然认出我,非要再问下去?”
许东楼笑道:“我虽认得出,可仍要有防备之心。”
玄衣人道:“你不信我?”
许东楼道:“我猜不出你要做什么—赵通明。”
玄衣人赫然竟是赵通明,这个隐匿在江湖间的侠客,更是一个颇有兴致的老人。
自从他在青州指路献策后,便在青州待了许久,近些天才来到西塘赶热闹。
赵通明道:“我是来和你喝酒的。”
许东楼道:“那何不去喝?偏要问我那些问题?”
赵通明道:“我正想着喝,你却跑走了,若不是轻功好,恐怕还追你不上。”
许东楼微笑道:“我也是出于害怕,看见你蒙面而来,又会易容易声。”
赵通明道:“你也会害怕?”
许东楼道:“是人都会怕。”
赵通明道:“那你怕不怕...”他正要说下去,却被许东楼打断。
许东楼道:“快回去吃酒,否则小二见到,还以为我们吃完了。”
说完,人已返身上楼,踏着楼层之间细缝上去。
赵通明也已施展轻功,回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