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也要拔刀。
何言轻已经离开山林堂十五年了,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这对她而言就是折磨。
再一次拔出柳玉刀。
这是第三次拔刀了。而恰恰就是这一次,她根本就没有伤到黑衣人。
黑衣人的铁门很管用,能抵御住何言轻的所有刀法。
对一个刀客来说,没有杀死一个不动手的人,就是第三大的耻辱。
第二大的耻辱,就是被这个人打败。
第一大耻辱,就是被生擒。
现在她全都品尝过了。
轮到黑衣人动手。
他方才只出守招,现在全是攻招。
何言轻突然惊愕地问道:“你是—欧阳...”
她话未问出口,就已然倒地了。
黑衣人的影子也是黑的,而且和黑巷子融为一体。
没人看清楚他在哪里。
何言轻也一样。
黑衣人的轻功很好,他能在片刻内冲到何言轻的身后。
当何言轻彻底被这个黑衣人背走时,荆不救的门才刚刚推开。
从里面走出来两个男人。
这是一个复活了的人。
而且他急于寻找杀他和救他的人。
这个人脸上尽是苍白,甚至比曾经还要白。
他已经几日不进米水了。
但他并不想吃喝,因为他根本不觉得疲惫。
铁盒子里的东西把他体内的毒血吸出来了。
那是一群蚂蟥,而且是只吃毒的蚂蟥。
荆不救之所以让何言轻走,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蚂蟥。
沈竹侯站在长街上,深吸。
他笑着问道:“荆大夫,另一个救我的人在什么地方?”
荆不救却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何言轻不见了。
消失比死亡更可怕。
一个人消失之后,所有人都在意他的死活,甚至会献出自己的一辈子去寻找。
而死人就是死人,永远不可能活过来。
有的人总希望着死了的人还活着,这会带来盼望,但也会徒增绝望。
荆不救道:“她走了。”
沈竹侯问道:“你知道...她叫什么?”
荆不救叹道:“我只知道她是山林堂的人,其馀一概不知。”
沈竹侯道:“山林堂的人?”
荆不救道:“正是。而且是一个用刀的女人,年纪五十上下。”
沈竹侯淡淡地道:“山林堂里没这样的人。”
荆不救道:“你先回我屋子休息,待养好了再说。”
沈竹侯的确很虚弱,他现在拖着一副疲惫的身体,偏要说一点不累。
中了关浪人的毒,全身的内力都会和毒素抗争,直到它消耗殆尽。
几天前,沈竹侯的身子还格外的热,哪怕在冰冷的地底。
但现在的他,身上毫无温暖了。
荆不救道:“你至少再待五天。”
沈竹侯道:“我明天就要走。”
荆不救道:“那你明天就会死。”
沈竹侯道:“我已经知道我要找谁了。”
荆不救问道:“找谁?”
沈竹侯笑了笑道:“找一个杀手。”
荆不救问道:“关浪人?”
沈竹侯道:“正是他。他既然想杀我,正好说明了这件事和指使他的人有关。”
荆不救道:“这人会是谁?”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我能猜个大概。”
荆不救先让沈竹侯坐在床上,又让他换了一身衣服。
沈竹侯好久没有说话,不停地喝着糖水。
良久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个人会是展不平。”
荆不救道:“你是为了找到真凶的,展不平既然是展木棠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杀你?”
沈竹侯道:“不对,谁都有杀展木棠的理由...他自己也有。”
荆不救道:“他如果想杀自己,那是谁也救不回的。刀子往脖子上抹,匕首往手腕上抹,本来就是死路一条。”
良久。
沈竹侯的脸色终于恢复,丹田内也能感受到真气。
他忽然问道:“荆大夫,你见过关浪人吗?”
荆不救道:“我见过。”
沈竹侯道:“让他三天之后,在白花水阁等我。”
荆不救道:“就三天吗?”
沈竹侯道:“就三天。”
荆不救道:“可是你到那里就要三天。”
沈竹侯道:“我明天就走。荆大夫,我走以后,你就...”
他说到这里,忽然头疼起来。
荆不救铁着脸道:“你内力耗空,不必关浪人出手,你恐怕就要死。”
荆大夫这一生都在给人治伤治病,而且他不希望所有人都去白白送命。
他痛恨沈竹侯这样莽撞的人。
但沈竹侯也是他敬佩的人。
沈竹侯如果和关浪人斗,等不到拔刀就死了。
他道:“你去过白花水阁吗?”
荆不救道:“我只听说过。”
沈竹侯道:“就在乌镇!那里是江湖上最凶险的地方。”
白花水阁在古时候的青镇,而且全部建立在水面上。
水阁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家丁花平和白石便遭人欺辱。主人死后,二人谋划造反,两柄银刀杀死了主人的全家。
当时就有人传言,主人一家的鬼魂都聚在水阁里,让白、花二人再也睡不着觉。
不过这两个人真的没再睡过觉,入魔了一般,去在水阁里修建迷宫和机关,直到他们死。
而如今,这个水阁里的确没有人了。
但并不是决战的好地方。
沈竹侯偏偏挑了这里。
荆不救又给沈竹侯倒水,但这一次没有喝下。
沈竹侯要练习拔剑了,而且要用竹剑。
竹刀最大的优点就是轻盈,随时都能拔剑收剑,毫不费力。
缺点就是不够坚硬,也不够锋利。在沈竹侯手中,竹剑却比钢铁还硬。
沈竹侯坐在床上,穿着一身鸦青薄衣。
他从来都是吹起一根头发,然后拔剑。
他拔的是剑,可别人看到的,都是苍翠色的光。
拔剑之时就是发断之时。
头发每次都能被斩成十七段,并且是均分的十七段。
之后就是收剑,你根本分不清是先收剑还是头发先断。
荆不救叹道:“你们只出一招?”
沈竹侯道:“对,我只出这一招。”
荆不救道:“如果对手没死呢?”
沈竹侯道:“我本来也不想让他死。”
他的剑很快,就算有很大破绽,别人也难以看清。
但他一样能做到剑下留人。
这很简单,只需要在恰好碰不到关浪人的地方站着,再拔剑就好了。
可最难对付的是关浪人的弓。
他决不会近身,而且要再用一次他的毒箭。
沈竹侯忽然道:“荆大夫,有黑布吗?”
荆不救道:“有。”
沈竹侯道:“我要蒙着眼拔剑。”
荆不救道:“你的眼睛还在,为什么要蒙住?”
沈竹侯道:“因为有的时候不能睁眼,睁眼反倒不如闭眼。”
荆不救道:“你现在就要戴上它吗?”
沈竹侯点头,道:“我现在就要。”
这块黑布蒙在沈竹侯眼睛上,又在脑后系紧。
他现在全身都是暗色的,唯独手里的竹剑。
沈竹侯站起身,拔下一根长发,然后扔在空中。
头发碎成了两段。
而且是被荆不救踩碎的。
也就是说,沈竹侯一剑也没有砍中。
他接着蹲下去,然后在地上寻找那一根头发。
直到他找到时,方才起身。
又是拔剑。
这次断成三截。
荆不救忙道:“沈兄弟,你的内力还未恢复彻底。”
沈竹侯笑道:“拔剑靠的是对剑的感觉。”
荆不救道:“如果没有剑呢?”
沈竹侯问道:“没有剑?”
荆不救道:“剑太重,手指要比剑灵活多了。”
荆不救又道:“而且以你现在的伤势,每拔一次剑,都会让丹田受损。”
沈竹侯并没有说话。
他的确感到丹田的疼痛。
真气在之前被耗尽了,现在他拔剑,损耗的正是丹田这个容器。
一旦容器破裂,真气便泄出,再也不能习武。
沈竹侯知道下场,他只有放弃竹剑。
沉思片刻。
忽然,双指刺出。
这一刺的速度比拔剑还快!
因为手是自己身上的,而剑不是。
双指到时,发丝已然被点断。
沈竹侯问道:“大夫,这招如何?”
荆不救道:“还是太快。你杀人的时候我管不了你,但现在你必须再慢。”
他说话时候,身子抖动得厉害,担心面前这个复活的剑客,就死在他眼前。
沈竹侯静下心,摸到床沿,然后躺上去。
他经常这样做,因为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精神一定处于两个极端之一。
要么疲惫到不想动弹。
要么就是激动。
沈竹侯就是太激动了。
因为他知道,方才那一指,如果打在人的身上,一定会让人骨头酥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忘掉这一招的厉害,然后休息到第二天天明。
荆不救替他把战书写好了,而且散布到江湖上。
关浪人的行踪不定,只有散到江湖上去,才会被关浪人听见。
他也的确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