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禅山,古时候也叫华山。
但要说的并不是褒禅山,那里没有会武功的人,更没有梅若京。
华山。
它是以奇险出名的山,要想登上东峰,当属难事。华山派的剑法如同山势,险怪凌厉,在五岳之中剑法最强。
路一直修到了半山腰。这里的人最多,有文人也有剑客。
但是他们来的目的都一样:登上东峰。
剑客登上东峰,是为了找到华山派掌门西门过,和他对上两招,哪怕只有这两招。
西门过绰号“别情剑”,原是别情岛的人,师承宫万千。但他为人向来火热,受不住别情岛的压抑,只好逃到了陕西。
他也是来找一样东西的—人头,而且是上一任掌门的人头。
不过他没有拿到任何人的项上人头,而是被推举当上了掌门。
文人们的想法也很简单:总有人说华山的东峰视野最好,事实也是如此,他们要上山,然后作诗,再下山。
文人当中混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吃着瓜子。他吃瓜子的方式很怪,别人是嗑出瓜子仁,便吃瓜子仁,他则是嗑出瓜子仁,反吃瓜子壳。
少年的眼睛灰蒙蒙的,旁边站着三个剑客,他们的眼睛也是灰蒙蒙的。
这四个人走路很慢,可一旦决定走,就永远不会减速。
少年摸了摸雪白的刀鞘,然后微笑。
他仿佛已料到了拔刀的那一刻,以及西门过的死法。
这个人很有把握,很能忍耐。
你就从他吃瓜子壳上看,当今的确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但他们决不会和他一样,甘心只吃瓜子壳。
人活着,或许是要享福来的。
少年有福,但他并不去享福,反而去遭罪。
而且这种罪,还要在无数剑客面前展示出来。
牙齿咬碎瓜子壳,然后咽下,直到一袋子瓜子全部吃完。
他的眼睛依然青灰,但又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来找一个女子的。
他很喜欢女人,但现在只喜欢这一个女人。
其馀三个剑客跟着他,他们的目的也和其他剑客不同,他们是来杀人的。
他们要杀的人,就是少年喜欢的人。
这四个人是一路的,谁也想象不到。
他们互相认识,而且是朋友。
女人不在东峰。
他们要在华山上下不停地找,直到找到她。
正午。
他们停下来了,躲在树荫底下,吃些泉水和肉干。
少年喝了一口水,忽问道:“你们看见了吗?”
三个剑客一齐道:“没有。”
少年冷冷道:“三天之内,如果找不见她。”说罢,拍向自己的刀鞘。
刀鞘是雪白色的底,上面用金银纹出一条蛇的形状。刀鞘的侧面挂着一枝梅花,它从未枯萎过,一直这样绽放。
他的刀肯定很快,让这三个汉子同时倒抽凉气。
一个剑客道:“她只会和华山派的弟子在一起。”
少年淡淡地道:“要找她的人不止有我们,她一定会知道的。”
另一个剑客道:“柳公子,我们分四路去找。”
少年是柳三情,绰号“雪刀白面”。他是江湖上有名的公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实则心智已然达到了三十来岁。
拔刀无情、杀人无情、爱人无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无情之人。
而那三个剑客里,一个人负责用眼,另一个负责用耳,最后一个负责用鼻。他们每个器官都极其敏锐,而且就像是一个人。
柳三情道:“你们三个人有没有杀她的把握都不清楚,怎能擅自分开?”
用眼人道:“那就我们三人一路,公子一路,找起来更快。”
柳三情道:“如果找到了她,你们就放烟火为号,我自会过去。”
三人齐声道:“是。”
四个人竟然毫不相识一般,打尖过后便散了。
柳三情往西峰走,他确信西峰有人。
一身白衣如月的人,一双苍白有力的手,一柄白玉的刀,一条白环毒蛇。
他双腿长而细,走起路却像一个瘸子。他从来都是这样走路的,每一步之间都要停留好久,宛如一个将上法场的犯人。
他从来都是右撇子,却左手提刀,左手挥刀。无论什么事,只要是他擅长的,都会变成不擅长的。
时间过得很慢,很静。
泉水也很慢,斜阳比它更缓。
可是有一样东西很快,就是柳三情的刀。
他是一个慢性子人,刀却无比的快。
他吃瓜子壳,装瘸子,左手用刀,都是为了一件事:锻炼他的忍。
何等的痛苦,何等恐怖的人,何等诡异的刀!
另一个人也在路上。
这是一个绑着脸的男人,每一条白布上都沾了一半的鲜血。
他是铁剑帮的人,姓谢名如苍。
他用的不是铁剑,而是一柄朱红色的铁刺。刺上安了血槽,锋利无比,一旦刺伤,血液就会灌入血槽,放血至死。
谢如苍能感受到柳三情,据说在大漠上住过几年的人,会对风声极其敏感。
柳三情身上就带着风,一股杀人的风。
二人相近不过三丈,就已停了下来。
他们仿佛早就约好了,要在这里大杀一场。
可是他们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
杀人不需要理由。人终有一死,被谁杀也是一样的。
谢如苍终于开口,道:“你在等我?”
柳三情道:“我在等你。”
谢如苍道:“你想杀了我?”
柳三情道:“想。”
谢如苍忽问道:“你凭什么杀我?”
柳三情道:“就凭我手里的刀。”
谢如苍道:“你的刀?”
柳三情道:“我的刀。你难道不想试刀吗?”
谢如苍道:“我不想。”
柳三情道:“你一定想,因为你从华山上下来,身上全是血。”
谢如苍怒道:“我还是不想!我已输给了西门过,为什么还要输给你!”
柳三情冷冷道:“因为这柄刀,你一旦错过它,就会后悔的。”他说话时候脸色不变,仍是一副冰凉模样。
谢如苍道:“它难道能杀我?”
柳三情道:“这是一柄无情的刀。天下无情者多,这些人都是你在江湖上约不来的。”
谢如苍道:“那我也不想杀你。”
柳三情道:“温城雪和关浪人,他们没我无情。”
谢如苍沉默了。
铁剑帮的人一直是这样,如有强敌,必试之。面对一个无情的人,和一柄无情的刀,谢如苍的心脏已经在狂跳了。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有无把握,但他清楚柳三情有把握。
就是因为柳三情不拔刀,所以他才有把握。
可谢如苍也没有拔刀。
柳三情则只是想见血,尤其是人血。他经常划开自己的胳膊或者大腿,让鲜血流出来。
他是个无情的人,要用一切去维持无情。
他无情,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挑战他。
柳三情淡淡道:“你还不出手?”
这句话刚一出口,谢如苍的人就抽动起来,紧接着灰影三动,分别刺向柳三情的头、小腹、下身。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离别三刺”。
“三刺过后,尸首别离。”
柳三情的声音却丝毫没有颤抖,这句话也并没有被打断,而是平平稳稳说了下去。
白光乍现,接着血花飞溅。
这是只有白和红的舞。
这场舞乾净利落,如同树上飘落的桃花,白和红融为一体,形成桃色。
柳三情早就拔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