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天大的笑话。
岳靖明是一代恶人，不可能为柳三情挨刀的。
柳三情也是恶人，至少不会是好人。
他现在想赎罪，找到所有有仇的人，然后解仇。
解仇不是报仇，而且解仇远比报仇难。
冤冤相报何时了，结仇容易报仇也容易，可解仇很难。
除非一个家族的人死光了，他们的朋友和兄弟也都死。
幸好柳三情第一个找的是沈竹侯，不然他早就死了。
但他现在没死。
岳靖明挡在他身前，冷笑一声。
他就像一堵墙，死死堵住沈竹侯的刀。
这把刀，却没有插进他的身体。
或者说—的确插进了胸口，但毫无感觉。
岳靖明的胸口凹陷下去，让刀子彻底穿过，却不见血。
沈竹侯大惊道：“是窟窟功！”
岳靖明冷笑道：“你现在才察觉到，是不是很晚呢？”
沈竹侯不说话。
窟窟功并不是江湖八大神功之一，因为它的作用十分不同。
听说一个人的骨头断裂七次，才能学会这种武功。
而且要想全部贯通，还需要敲碎人体所有的骨头，除了头骨。
罗泣就已经把窟窟功修炼到极致了，他浑身上下没有那块骨头是完好无损的，却能正常人一般走路，说话，吃饭。
窟窟功的使用者能随意变换自己的穴道和内脏位置，无论你刺向哪一个方位，都会形成一个透明窟窿。
一个人患得患失，就一定成功不了；一个人要是没什么可以失去，就可以成功。
罗泣被人打成残废，却无意间学会了窟窟功。
岳靖明则是自己把自己打废的。
但他不后悔。
岳靖明大笑道：“柳三情，你很想死吗？”
柳三情冷冷道：“你管我做什么？”
岳靖明叹道：“如果我不管你，你现在还有说话的机会吗？”
柳三情道：“我现在还能说话。”
岳靖明道：“你不知道感激我？”
柳三情道：“我很感激你，但不会报答你的。”
岳靖明皱眉，问道：“这是为什么？”
柳三情道：“报答别人是好的品性，但我没有。”
岳靖明依旧是他那副傲慢样子，要求别人，却放纵自己。
晴天霹雳。
一声霹雳响起时，竹剑已经飞起。
沈竹侯一按剑柄，竹剑就凌空弹射出去。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拔剑术。
第二声霹雳响起时，他的剑已经抵在岳靖明的喉咙。
岳靖明脸上仍然镇定，笑道：“你觉得你杀得了我？”
沈竹侯淡淡道：“我就是这么觉得。”
岳靖明道：“你赢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无数江湖人眼红。能杀一个凶人，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想法。
他们也许不能成为大侠，却一定能成为高手。
哪怕只让恶人认输。
第三道霹雳迟迟没有来，可岳靖明已然走出了剑光笼罩的地方。
沈竹侯刺中了三十七剑。
岳靖明身上也多了三十七个透明窟窿，可根本没有血迹。
沈竹侯慌了。
这仅仅是三成的窟窟功。
“我虽然输了，但还想告诉你们一句话。”岳靖明忽道。
“你有什么话，尽快说完。”沈竹侯道。
岳靖明笑道：“你非要催我，我就不说了。”
沈竹侯道：“不说就不说。”
他口中这样讲，其实心中很是痒痒。
岳靖明道：“这可是你说的。”
沈竹侯不作声了。
蓝衣背影很远，却不够远。
还是可以追到的距离。
柳三情忽开口，微笑，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他很少笑，一旦笑，一定有把握。
岳靖明转身，道：“哦？”
柳三情道：“你想说西门过的事情。”
岳靖明道：“不错，就和他有关。”
柳三情道：“你是他找来的。”
岳靖明承认。
柳三情道：“西门过找你来，其实是为了杀我们，还有伏奎。”
岳靖明道：“你怎么猜到的？”
沈竹侯也一时间怔住，他没想到柳三情居然很聪明。
或者—他现在才承认。
柳三情道：“你之所以不杀我们，是想给我们机会。”
岳靖明道：“不错，我虽是凶人，却不想滥杀。”
柳三情道：“人杀多了，刀也会钝的。”
岳靖明笑道：“我不怕刀钝，我怕我的脖子钝。”
柳三情道：“西门过要杀你？”
岳靖明道：“正是。”
柳三情道：“那你为什么要在客栈里留下字条？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所在？”
岳靖明道：“你们看见那张字条了？”
柳三情笑道：“不仅仅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还浸了水，看清了白矾写下的字。
岳靖明低声道：“你们知道我是西门过派过来的？”
柳三情道：“知道。”
岳靖明道：“那你们一定有一件事不知道！”
柳三情道：“哪件事？”
岳靖明冷笑道：“西门过也是被人逼的。”
柳三情怔住了。
西门过并不是幕后黑手，他仅仅是一颗棋子，一个傀儡而已。
岳靖明道：“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西门过恨他入骨，何时都在想杀他的事。”
沈竹侯忽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岳靖明擦了擦他的丧门剑，剑身入鞘。
他道：“他动不动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现在还没有把握。”
沈竹侯道：“你有把握吗？”
岳靖明沉吟道：“你是说什么的把握？”
沈竹侯道：“杀人，杀西门过的把握！”
岳靖明淡淡地一笑，道：“我杀了他，我便成了他。”
沈竹侯悚然，岳靖明这句话传入谁的耳朵里都会很可怕。
他道：“所以你此次到这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
岳靖明道：“当然，我也要报酬！”
沈竹侯道：“什么报酬？”
岳靖明冷笑道：“一个人的人头。”
沈竹侯已有些皱眉，掌握剑柄，蓄势待发。
他缓缓道：“谁的人头？”
岳靖明忽道：“你听说过吕松行吗？”
沈竹侯道：“我听说过。”
岳靖明道：“你知道他也是西门过的人吗？”
沈竹侯道：“我知道。”
岳靖明道：“那其馀几个华山的弟子呢？”
沈竹侯道：“我只见到了张空。”
柳三情道：“我见到的是另一个。”
岳靖明道：“我要的报酬，就是整个华山派的人头！”
沈竹侯道：“我们做不出这种事。”
柳三情道：“我曾经可以，但现在没有必要。”
岳靖明冷笑道：“你们确定吗？”
沈竹侯道：“确定。”
岳靖明道：“下一次我再过来，也许就是很久之后了。”
沈竹侯道：“我知道。”
岳靖明哼了一声，道：“我没和你说。”
沈竹侯道：“我知道。”
柳三情道：“西门过要杀你，你为什么不留下？”
岳靖明道：“我留在这里吗？”
柳三情道：“华阳客栈。”
岳靖明道：“那里一直都是西门过的地盘。”
柳三情和沈竹侯都是一惊。
岳靖明道：“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
沈竹侯道：“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岳靖明道：“你们幹的所有事情西门过都知道。”
沈竹侯道：“他到底想杀我。”
岳靖明点头，道：“我如果不回去，他一定也会杀我的，无论我逃到哪里。”
沈竹侯道：“如果你回去呢？”
岳靖明道：“回去之后，只要静待你们杀了他，一切就好了。”
沈竹侯道：“所以你还会再来。”
岳靖明叹道：“一定会来。”
风和日丽，但树林里并不这样。
风不和，日也不丽。
风不和，是因为有剑风。
日不丽，是因为有剑光。
沈竹侯笑道：“我很想试一试我的剑，还有你的窟窟功。”
已经拔剑。
青光，绿林，还有白风。
风是白色的，就因为风既没有情感，也没有自由。
人以为风是最自由的。
但风向很难改变。
沈竹侯的剑却是天下最自由的剑。
他想什么时候拔剑就什么时候拔，想在哪出招就在哪出招。
他的剑尖直刺，手腕凌空一抖，长剑“嗖”的一声变成挥砍。
岳靖明根本不动。
武林中最难做到的就是不动，一个人武功再高，不动就永远没法发挥出武功的优势。
不动远比动难，也远比动要厉害。
但他不动，不代表不用他的武功。
竹剑已至，却忽然间停住了。
岳靖明的身上并没有透明窟窿。
他根本没用窟窟功。
他用的是丧门剑，还有他以诡异见长的“宗灭剑法”。
江湖上宗族之灭，一定与岳靖明有关。
他的宗灭剑法，能在一夜之间杀死九十七个人，把武林中为祸一方的无名帮弟子尽数杀光。
就此时，丧门剑已然指在了沈竹侯额头。
他出手并不一定杀人。
剑尖倘若向下偏几分，就能刺穿喉咙。
但他也停住了。
岳靖明盯了沈竹侯很久，方才开口，笑道：“你的剑并不够快！”
沈竹侯道：“我的剑快不快，我说了算。”
岳靖明大笑道：“你的确是个怪人。”
沈竹侯道：“哦？”
岳靖明道：“你无论对谁出手，都是这幅样子，从来不使出全力。”
沈竹侯道：“这有什么奇怪吗？江湖上不露武功之人很多，难道他们每一个都很怪？”
岳靖明道：“你怪就怪在不信任我。”
沈竹侯浅笑道：“我相信你。”
岳靖明道：“那你为什么不出全力？”
沈竹侯叹道：“我怕我一出手，就能杀了你。”
他的话如刀子，眼神也是刀锋。
每一句话都很慢，都是讲给岳靖明听的。
岳靖明很久不说话，忽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
对于一个从不出全力的人，自己当然没有听他话的必要。
这是江湖人特有的想法。
只要能不听话，就不听话。
他们只会听家人的话，真正的朋友的话。
沈竹侯也没有留他，留也留不住。
更何况留下又有什么用？
柳三情问道：“你看出他的目的了吗？”
沈竹侯惨笑道：“没有。”
柳三情道：“很多时候你都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认出一些伪装的人，这种本事很难得。”
沈竹侯道：“但这一次我没有这种本事了。”
柳三情道：“你应该是有的。”
沈竹侯道：“那种认人的本事，只对一种人起效。”
柳三情双眼发光，问道：“哪一种？”
沈竹侯笑道：“不笃定的人，他们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把握，所以才好分辨。”
柳三情道：“你是这种人吗？”
沈竹侯摇头。
柳三情道：“岳靖明呢？”
沈竹侯点头。
他悠悠地道：“他说的话，很少有真的。”
柳三情道：“所以你不打算听他的？”
沈竹侯道：“我还是打算听他的。”
如果有一个比自己弱的人，就算听他的话，想来也是可以的。
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