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人们正在睡觉的时候,掌柜的庭院里却忽响起尖叫声。
这里离掌柜不远,只几步就到了。
但却只有两个人到。
沈竹侯,还有带道人。只有他们两人未眠,就算没有这一声尖叫,他们也睡不下去。
掌柜的是一个老女人,蜷缩在地板上,整个脸都发紫。
她一动也不动,沈竹侯也不动。
她周围有七八个夥计,这些人也不敢动。
沈竹侯伸手去探鼻息时,掌柜的已经死了。
夥计道:“掌柜的方才就发疯,我们都不敢接近她。现在她还有事吗?”
沈竹侯开口,冷冷道:“她已经死透了!”
夥计大惊道:“死透了?”
沈竹侯道:“死透了,就在她疯掉的那一刻。”
夥计道:“我们以为她太激动了。”
沈竹侯道:“你们不难过吗?”
夥计叹道:“难过也晚了,江湖上每天都会死人,说不准下一个是谁。”
沈竹侯双眉一皱,道:“你们在江湖吗?”
夥计道:“有人就是江湖。”
沈竹侯道:“江湖上也是有情的,绝没有人死不悲伤之理。”
夥计道:“是。”
沈竹侯目光闪动,盯住不发话的带道人,道:“道人,你来做什么?”
带道人微笑道:“道人闻声便来,没有为什么。”
沈竹侯道:“你应该能闻到屋子的气味。”
带道人仍微笑,道:“道人有鼻子,阁下也有鼻子。”
沈竹侯道:“你什么意思?”
带道人道:“道人的意思,就是这屋子的气味,任何人都闻到了。”
沈竹侯道:“你知道是谁杀的掌柜吗?”
带道人道:“道人所想,应是罗泣所为。”
沈竹侯道:“罗泣远在福建,不可能会来的。”
带道人道:“那就是岳靖明。”
沈竹侯道:“岳靖明很少用毒杀人。”
带道人苦笑道:“既然如此,道人就不知道了。”
沈竹侯道:“你看不见她的脸色,很难知道这毒的名字。”
带道人道:“可她明明疯过,这是夥计们说的。”
沈竹侯道:“所以...”
带道人道:“所以应是孔雀散。”
孔雀散是江湖上的奇毒,只要中一点毒,人就会立刻疯掉。
孔雀也是这样死的,这种鸟很多情,它们如果不疯死,就不会是最多情的鸟了。
沈竹侯道:“会是石榴帮的人吗?你们看见什么了?”
夥计道:“我们方才还在喝酒,听到动静,很快就过来了。”
沈竹侯道:“你们看到的,除了掌柜的之外,还有什么人?”
夥计道:“一个蓝色的影子。”
沈竹侯道:“岳靖明!”
带道人道:“不一定是他,也许是嫁祸于他的。”
沈竹侯道:“和岳靖明有仇的人,已都死光了,想必没有你说的这种人。”
带道人忽冷笑道:“那就没有。”
沈竹侯道:“我今天本想找你的。”
带道人道:“你现在和我说有什么用?”
沈竹侯道:“月何年已经和我说过了。”
带道人道:“说过就说过,道人不怕死。”
这句话出口,二人的影子已经闪到了长廊里。
他们的动作很快,像是一步逼着一步地走。
带道人的动作更快,他已经猜到了沈竹侯的步伐,所以走得极有把握。
直到他靠在一堵墙上。
靠在什么上,很多时候是提供信心的。
但有些时候也意味着,你无路可退了。
带道人也知道,微笑道:“竹侯,我就知道你会找我。”
沈竹侯淡淡地道:“你知道?”
带道人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就是特意让你来找我的。”
沈竹侯道:“你和月何年说完那些话,她转头就已告诉了我。”
带道人笑道:“竹侯,你难得见到她,脑子又糊涂了。”
沈竹侯道:“你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带道人道:“我知道。”
他道:“我之所以找的是月何年,就因为她信任你,而且什么事都会告诉你。”
沈竹侯道:“你有什么事,不找我吗?”
带道人道:“有些话,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听得进去。”
沈竹侯道:“你不说,怎么知道?”
带道人道:“掌柜的死法,你一定知道吧。”
沈竹侯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带道人道:“岳靖明为什么会到这里?”
沈竹侯道:“这我不知道,也许和薛乱一样。”
带道人道:“罗泣的人一直在福建,岳靖明的权力本来就大,很少再听罗泣的话了。”
沈竹侯道:“这点我清楚。”
带道人道:“道人只清楚一件事,岳靖明这次来华山,一定是西门过的意思。”
沈竹侯道:“你怎么知道?”
带道人道:“道人上山之前,遇见了华山派的女弟子。”
沈竹侯惨笑道:“我遇到的是吕松行。”
带道人道:“岳靖明也在,可是他对那些女弟子却很好。”
沈竹侯道:“他看到你了吗?”
带道人道:“他没有,我去的时候,只知道他在给寺庙重修。”
沈竹侯笑道:“他向来是不信佛的。”
带道人道:“竹侯,你信吗?”
沈竹侯道:“不信。”
带道人道:“道人问的是—你信命吗?”
沈竹侯道:“我回答的也是这个。”
残影,昏黑,但是都不算障碍。
带道人不需要眼睛。
沈竹侯也可以不用。
沈竹侯笑道:“于是你觉得,只有西门过找到了岳靖明,这些事情才能解释得清楚?”
带道人道:“正是。”
沈竹侯道:“的确有理,而且很有可能。”
带道人道:“只怕就是这样。”
沈竹侯问道:“为什么要怕?”
带道人道:“西门过的实力很强。”
沈竹侯道:“这我知道,他的剑法在我之上。”
带道人道:“你能确定他就是凶手吗?”
沈竹侯道:“你愿意听我说吗?”
带道人道:“道人愿意。”
沈竹侯道:“西门过是别情岛的人,性情怪异。他和展木棠去找过形影剑的主人,而且彻底毁掉了主人的布偶。”
带道人道:“你是说...”
沈竹侯道:“形影剑法靠的就是两个有情的人,他们的心念也是连在一起的。”
带道人道:“所以西门过无异于杀了那个人!”
沈竹侯道:“不错。”
他又道:“可是形影剑法只能有一个人会。”
带道人道:“为什么?”
沈竹侯道:“如果有第二个人,那就一定要死一个!江湖上无论争夺什么,别人拿到总要比自己没拿到更难受!”
带道人道:“道人知道了。”
沈竹侯道:“展木棠脖子上的伤,很有可能就是西门过做的。”
带道人道:“他那天在宴席上吗?”
沈竹侯道:“不在,但如果他就是四血剑客,就很好解释了。”
带道人道:“四血剑客难道就有可能?”
沈竹侯道:“关浪人原是山林堂的人,可他也归属于四血剑客,是两方公用的杀手。他掌管的是屋子后面陡峭的山崖,只要没人拦着,我也能上去!”
带道人道:“西门过是从那里翻上去的。”
沈竹侯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长夜褪色。
荒无人烟的地方,两个病后的男人。
剑光很亮,仿佛是一柄崭新的竹剑。
沈竹侯握着他的剑,像是握着他的命运。
他不信命,信剑。
竹剑就是他的命。
柳三情笑了笑,从深山里走出来,掸了掸他的白衣。
他又有了一柄新的刀。
很快的刀,上面没有白蛇。
刀就是刀,也是他的道。
他把沈竹侯约到了这里。
沈竹侯笑着问道:“你想试剑?”
柳三情道:“我不是来试剑的。”
沈竹侯道:“哦?”
柳三情冷冷道:“我找你,是来一刀两断的。”
沈竹侯道:“你想好了?”
柳三情道:“我想好了。”
沈竹侯道:“你打算怎样一刀两断?”
柳三情看了看他的刀。
沈竹侯道:“你想拿它刺我一下?”
柳三情一字一字道:“我想让你拿着它,来刺我!”
沈竹侯道:“你说什么?”
刀光闪。
话音刚落,沈竹侯竟然已经握住刀柄,手起刀落,已然刺中柳三情的大腿。
柳三情紧握着沈竹侯的手,逼他拿起刀。
等到沈竹侯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子已经逼近小腹了。
他收刀不及,只能砍在柳三情的腿上。
这一刀很重。
柳三情却毫发未损。
因为另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人赫然竟是穿蓝袍的岳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