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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已分真假

竹刀客 薛府笑笑生 5052 2024-07-07 16:27

  薛乱静坐在屋子里,仍然低着头,不看向赵烟岚。

  他很少作为保护别人的人。

  一个凶人,如同野兽的人。

  苍翠的山。

  山上有伶仃的白杨和松树,还有一间木屋。

  木屋里只有两个人。

  赵烟岚终于开口,问道:“你回来了?”

  薛乱道:“我早就回来了。”

  赵烟岚叹道:“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屋外的人很难对付。”

  薛乱道:“他们很好对付。”

  赵烟岚忽抬脸,尽是疑惑。

  她问道:“很好对付?莫非你已经把他们杀了?”

  薛乱道:“我有杀他们的把握,却不肯杀。”

  赵烟岚道:“不肯杀...”

  她本想反问一句,没想到声音却渐小。

  薛乱道:“人在做出选择之前,都会动摇的。”

  他又道:“这世上的人本就不多,要是见人就杀,那下辈子可就不是人了。”

  赵烟岚道:“你难道不是第三凶人吗?凶人也会害怕?”

  薛乱苦笑道:“你听说过欧阳断吧。”

  赵烟岚道:“他输给了杜无刀。”

  薛乱道:“他曾经是个切人肉的厨子,把客人灌倒,抬进东厨,每天夜里剁人的尸体。”

  赵烟岚沉默。

  薛乱道:“他就是常常无缘无故地杀人,当别人的武器,才有的这种下场。”

  他道:“当杀手的人,也难逃过这样下场。”

  赵烟岚问道:“那你呢?”

  薛乱惨笑,道:“我曾经是个盗墓的人,而且只盗帝王陵墓。”

  赵烟岚道:“所以你在黑暗中待久了,就有了一双夜眼?”

  薛乱点头。

  二十八年前,这个黑衣人还穿着他的黑衣,在一个巨大的坑洞中漫步。

  他走得很慢,仿佛自己是陵墓的主人。

  但他只是想在一片黑暗里找到机关的位置。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别人的陵墓中。

  有箭支和绳索,一旦碰到,就有死的风险。这里一切都是危险的,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水银的味道。

  他每一步都慢得出奇,每走完一步,还要看向地面,寻找之前的足迹。

  他的夜眼就是这样练成的。

  赵烟岚又道:“所以你不想杀人?”

  薛乱还是点头。

  赵烟岚道:“可是江湖上杀手的原则...”

  薛乱正色道:“我从来没有原则。”

  就像是一块巨石挡住人的去路,原则也是这样,只不过这巨石是你自己放下的罢了。

  无论哪一行,都很难有原则二字可言。

  赵烟岚道:“你们真的很怪,和岳靖明完全不同。”

  薛乱道:“你认识他?”

  赵烟岚道:“我不认识,但我听说过。”

  薛乱道:“哦?”

  赵烟岚道:“他比你要心软,世上只有白鹤一人死于他剑下。”

  薛乱叹道:“他很少杀人。”

  赵烟岚问道:“你怎么叹气了?”

  薛乱道:“他不杀人,就是因为他要折磨人!”

  赵烟岚不说话了

  良久,屋内的气味缓和了许多。

  她道:“你见到的是两个男人吗?”

  薛乱道:“是五个男人。”

  赵烟岚道:“五个男人?”

  薛乱道:“我看得出来,有四大杀手,还有...”

  赵烟岚打断,道:“四大杀手?”

  薛乱道:“不错。”

  赵烟岚道:“他们是来杀谁的?”

  薛乱道:“也许是杀你来的。”

  赵烟岚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这辈子都搞不懂。”

  薛乱道:“他们要杀你,可能也是为了剑谱。”

  赵烟岚淡淡地道:“可你也是为了这个。”

  薛乱苦着脸道:“正是如此。”

  赵烟岚忽道:“你知道是谁请来的杀手吗?”

  薛乱道:“是第五个人。”

  赵烟岚道:“是谁?”

  薛乱道:“七千老人。”

  七千老人是江湖上最为诡异的存在,他精通易容术,每一张脸皮底下都可能藏着另一张。

  七千老人并不是老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本来的相貌。

  七千老人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所谓七千,就是识人一千,变人一千,杀人一千,救人一千,刀法一千,剑术一千。

  还有一千呢?

  活到一千。

  门外的沈竹侯,就是七千老人变化的。

  赵烟岚道:“你有把握吗?”

  薛乱苦笑道:“你是说什么把握?”

  赵烟岚道:“揍他们的把握。”

  薛乱道:“这可不是揍不揍的事情,而是杀人的大事。”

  赵烟岚道:“那我要躲起来吗?”

  薛乱愣了一会儿,聆听屋外的声音,随即道:“我看不用。”

  赵烟岚微笑道:“看来你有把握。”

  薛乱道:“我并不是有把握,而是你根本...”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木门已碎成了六块。

  门外走进来一个青衣男人,握住他竹造的剑柄。

  他就是七千老人。

  七千老人压低声音道:“你根本没有躲的机会!”

  赵烟岚抬头,看向七千老人;她忽然怔住了。

  赵烟岚慢慢地道:“你是沈哥?”

  七千老人看向赵烟岚。赵烟岚是西门过的老婆,年纪四十左右,早就没有年轻的姿色。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有细嫩的皮肤和白皙的脸蛋。

  她并不是赵烟岚,而是月何年。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月何年回答不上,她只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沈竹侯。

  薛乱坐在床上,冷冷地道:“他不是沈竹侯。”目光如锋,声如剑。

  七千老人却笑道:“竟然是你!”

  月何年忽把头转过去,道:“怎么是‘竟然’?”

  薛乱道:“不知道。”

  七千老人道:“他是谁?怎么在你这里?”

  月何年道:“他是个刀客。”

  七千老人摇头道:“你还是不想见我。”

  薛乱厉声道:“她就是不想见!”

  月何年沉默了。她现在才想起来薛乱的话,现在的沈竹侯,乃是七千老人。

  但她很难克制自己的情绪。

  七千老人道:“你知道了?”

  月何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想死在薛乱的刀下,就快走。”

  薛乱道:“你没看见衣服上的洞吗?”

  七千老人冷笑道:“我看见了。”

  薛乱道:“你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再找我。”

  七千老人道:“也许你只能在我的身上刺这几个小洞。”

  薛乱道:“哦?”

  七千老人道:“有的人只会拔刀,其实只会这一招。”

  薛乱道:“所以你觉得,我也不会杀你?”

  七千老人道:“正是如此。”

  薛乱道:“那你不如试试我的刀。”

  七千老人道:“我不想试。”

  薛乱问道:“你现在又不想了?”

  七千老人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让你在我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出来。”

  薛乱道:“可有些事你无论想不想,都要做的。”

  他问道:“你难道没做过自己讨厌的事吗?”

  七千老人道:“我没有。”

  薛乱叹道:“那现在呢?”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剑谱,上面赫然写着“形影剑法”四个大字。

  七千老人悚然退了半步,道:“你...”已说不出话。

  薛乱道:“我怎么了?”

  七千老人道:“你已经拿到它了?”

  薛乱道:“我拿到了,早就在这里。”

  七千老人忽对四杀手道:“动手。”

  宁无功手腕翻转,挺剑而出,剑锋锃亮。

  这一剑过后,离如令和熊杀都已出招了。这是两个用掌的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极有优势。

  双掌齐出,一掌浑厚,另一掌轻盈。

  薛乱端坐在床上,甚至没有握住他的刀。

  但他已经有了把握。

  黑光乍现。

  世上有黑色的光吗?

  有,这是刀的颜色。

  薛乱的刀就是漆黑的。

  他仍然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不过拔出了他的刀。

  黑风凌冽。

  这股风里夹杂着雾中的水汽,让人脸上发痒。

  突然,薛乱大骂道:“快走!”

  日出东方,看见光的一刻,就是薛乱病发的时候。

  的确日出了,只露出了边缘。

  他不能看见太阳。

  马车行地极快,车里的人只有一个—柳三情。

  他向来是不坐马车的,为的就是锻炼自己的忍耐。

  但今晚不需要忍了,而需要爆发出去,把压抑了十几年的忍耐爆发。

  所以他坐上了他的马车。

  柳三情是柳家的公子,一定喜欢马车。

  黑布帘子后面,只有一个全身洁白的人,穿着他最白的衣服。

  他要去哪?

  凤凰山。

  找谁?

  找他最爱的人。

  即便是山路,马车总能完美地翻越障碍,几乎没有颠簸。

  马车夫是柳家的人,自从柳三情决心训练时,他便已退休了。

  但现在,他还催着他的马,飞快。

  明月白霜,快刀。

  可他现在并没有带刀,而是把刀插在了华山之巅。

  他手里抓着一袋子瓜子仁,全是他磕出来的。

  他要在到达凤凰山的那一刻,把它们全吃下去。

  柳三情忽问道:“老张,你居然认路?”

  马车夫答道:“这里的路,我闭着眼都走。”

  柳三情笑道:“你是什么时候走过的?”

  马车夫道:“很久之前,公子决定不坐马车的时候。”

  马车夫又笑道:“公子笑了。”

  柳三情道:“我不能笑吗?”

  马车夫道:“在我印象里,您的确很少笑。”

  柳三情叹道:“我自己也知道。”

  马车夫道:“公子大可放心,只要知道,我还认得路就好了。”

  柳三情道:“你很好。”

  马车夫笑了笑。

  柳三情忽脸色变化,沉声道:“但马并不认路。”

  马车夫道:“马非要认路吗?”

  柳三情道:“它们是闭着眼跑的吗?”

  马车夫道:“是。”

  他又道:“这几匹马只需要听我的就好了,它们用不着认清什么。”

  柳三情道:“可是马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脑子。”

  马车夫道:“可它的脑子并不厉害,厉害的是他们的耐力。”

  柳三情道:“你这匹马呢?”

  马车夫道:“耐力很好,日行八百。”

  柳三情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马车夫道:“现在是丑时。”

  柳三情道:“那现在是白天吗?”

  马车夫道:“不是。”

  柳三情道:“那它夜行几里?”

  马车夫道:“夜行千里。”

  柳三情道:“你居然记得它行过的路。”

  马车夫道:“它自己肯定也记得。”

  柳三情摇头道:“就算是千里马,这辈子也只能记清两样东西罢了。”

  他道:“它的主人,它的父母。”

  马车夫道:“我不指望它们能记住什么,只要能效忠就是好的。”

  柳三情点头,道:“它们也的确最忠。”

  马车夫道:“马是温良的动物。”

  柳三情忽道:“人呢?”

  马车夫心头一惊,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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