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收手,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一个更厉害的人。
但他们找不到。
那人或许已经拔刀了,寒风呼啸。
料峭春寒,但不仅仅是春寒—还有刀子的寒冷。
这股寒风刮过去后,就没有人不清楚了。
铁如风沉下声音,双眼瞪大,愕然地道:“是温城雪。”
江凭月也浑身一颤,想来这寒风只有一个人能凭空创造出来,那就是温城雪—一旦出现就会杀人的人。
冷血和冷酷,一切关乎“冷”的词语,都能形容温城雪。
他并不是一个追求利益的人,也不是自私的人。而是一个高冷的人。
就这一点,便和江、铁二人不同了。
江凭月惊叹道:“咱们改日再战。”
江凭月和铁如风是老相识,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不再战斗的原因。
铁如风却是一个硬汉子,他身体里流着的是西域的鲜血,支撑他身体的是荒野上的劲骨。他没有不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温城雪也不能阻止他。
铁如风道:“不行,是你决心要杀我的。”
他手里的剑突然横了过来,夹杂着悲壮的剑光倏地袭来。
他有绝对的把握:一个人在妄想退缩的时候,一定也是最容易被杀死的。
他经常闭上眼睛,然后感受荒漠上特有的风。这种能够贯穿人类双耳的凉风。
还有快马的嘶鸣声,这种声音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
铁如风突然起身,用铁剑将这股风荡开,用剑光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在狂风中闭眼舞剑的男人,除了剑声,什么也听不到。
他现在也闭上了眼,而且也在聆听荒漠的风,以及快马的嘶鸣。
这是为他的敌人送上哀歌。
他虽然闭着眼,但依然能够看到江凭月的身体:只要江凭月的人或剑动了,那么就会传来一股风,这种风和荒漠的风大有不同,极好辨认。
江凭月也不知道:为什么铁如风的剑法如此凌厉。
南方的狂河帮既有杖法,也有剑法,分派里也有刀法和掌法,但没有一种能够比铁如风的剑法还要有气势。
江凭月的剑是细剑,抖动起来很容易变形。
他曾经尝试让剑身弯曲,然后从侧面沿弧线伤敌。
这种剑法只有疯子才能想出来,恰好他就是疯子,而且是在癫狂时。
那柄细剑越抖越快,越快越弯曲,直到人从上方去看,刚好能形成一个银色的圆—那是银色的剑光。
江凭月在山洞中居住了七年,但是没有一天在练习剑法。
只要他创造了一套剑法,或仅仅一个剑招,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可是个用剑的天才,而且认定了:训练天才就是在侮辱天才。
他的确在狂风之中舞出来两个半圆,扭曲地刺向铁如风的胸口。
这两个人太不同了:一个是生下来的奇才,另一个则是磨炼后的强者。
因此他们的结局,也注定了不能相同。
只听得“啪”的一声,铁如风的剑断了。
一柄坚硬到可以与金刚石相比的长剑,在此刻却突然断裂开来,碎成了整整二十一段。
江凭月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愈发地不屑。这是来自一个天才的蔑视。
但还没有完。
“一个平凡人如果想杀一个天才,他应该怎么做?”这是江凭月的女儿问出来的。江凭月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想过杀死他。
江凭月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平凡人绝对杀不死一个天才。
但是铁如风能替他回答上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简洁:先让一个普通人成为天才,然后再杀死这个人。
江凭月喜欢这个答案,因为他是实打实的天才,并不是被人夸耀上去的。
但是这个天才却错了。
在他认为没有剑的铁如风已然输了的时候,铁如风却忽然抽了他一巴掌。
铁如风的手掌就是剑。而且他的手臂刚好就是一个半圆。
无论这一掌力道如何,都是对江凭月的侮辱。更何况,这一掌的确很疼,疼到让江凭月把手里的长剑扔下去。
江凭月被别人,用自己的招数打败了。
铁如风经过几十年的磨炼,人和剑已经融为了一体,剑决不会脱离手。
而江凭月根本没有多次练习,只是在脑中思考剑的轨迹,因此才会脱手。
二人又站稳,此时的江凭月已然有些癫狂了。他的癫狂症发作时,就是他创造剑招的时候,而他平和时,就是杀人时。
江凭月的身体抽紧,而且颤抖得厉害。
江凭月突然仰天大笑,道:“铁如风,你看见了吗!”
铁如风问道:“我看见什么?”
江凭月叫道:“你看见我,我斩断了你的剑!”
铁如风冷冷道:“那是我自己捏碎的。”
这就是他杀死一个天才的办法。
让一个人达到顶峰状态,然后再一步步吞噬他,这种杀人的方法比杜无刀的方法还要可怕。
江凭月知道自己输了,但他极为不甘,而且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震动。
他几乎疯狂了,就是因为他打不过一个平凡的剑客。
铁如风也生气了,就是因为江凭月看不起一个平凡的强者。
两个人,无论胜者还是败者,全身上下都已然紧张起来,肌肉自行绷紧,血管也渐渐凸出来。
他们还没打够。
江凭月忽然捡起地上的细剑。
捡起之时就是抽剑之时。
他先是弯腰,然后当右手碰到剑柄的时候,忽然把腰直起来,向前扑去。
原来他方才弯腰,不仅仅为了捡剑,还为了提供一个爆发的支点。
连人带剑,直冲过去。
江凭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每到癫狂症发作时,都会这样。
而且现在的他,每一招都不在他的剑法之中,但每一招又都是精妙的招数,让铁如风连连招架,毫无还手馀地。
每一剑都是杀招。
他每刺一剑,就能想到之后的十剑!
铁如风心中大惊,一时间慌了手脚。
方才还占上风的铁如风,眼下已然输得不成样子。
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有剑的剑客,而他又没有杜无刀的实力,决不可能赢了江凭月。
两个人心里都在计算对手的招数。铁如风一旦招架,江凭月便一定会刺向对手的弱点,如果铁如风能算出来这一剑的方位,就不至于接不过来招了。
下围棋也是这样。
高手下棋,每下好一步,就要想出之后的十步。而且也要思考对手心里的十步是怎样的,才能一步步把对手逼到死路。
而一个下棋的人,倘若不能下一步,想十步,那么他就不要再想了,因为自己的计算,已全然被对手所料到,再这样下去只会被蚕食。
这就是一场心理博弈。
铁如风相信自己的思维能跟上江凭月,因此每一掌都恰到好处,化解了江凭月的剑。
他仍然闭起来双眼,静静聆听对手的剑路。
他其实并不是个平凡人,只不过他太努力了,以至于盖过了天赋的作用。
这种人可比江凭月更难对付。
江凭月每一剑都被铁如风所预料到,他自己心中也开始感到不妙。
如果铁如风的脑子这样清醒,甚至和自己一样厉害,那就更是一种侮辱了。
原来,方才捡起剑的江凭月,已经是癫狂症发作时的他了。不然以他原来的实力,很难能做到心理上的强大。
可惜的是,他现在也要被铁如风逼疯了。
哪怕他真真正正占了上风。
这是一种自认为的强者,对一个真正的强者的畏惧。这些人不怕输给许东楼,温城雪,他们怕的是输给了铁如风。
江凭月忽然躺下,整个人的身体扭曲起来。
铁如风根本没算到这一步,即便他看出来了江凭月的痛苦。
二人最后一次停手。
下一次,他们决不会再停了。
江凭月道:“我不和你打了。”
铁如风冷冷道:“你害怕了。”
江凭月笑道:“我是来办正事的。”
铁如风道:“哦?”
他又道:“除了那柄剑,你还有什么要的?”
江凭月道:“就是那柄剑。”
铁如风叹道:“你把剑看得那样重?”
江凭月道:“好的剑法配得上这柄剑。”
铁如风笑道:“咱们谁的剑法好?”
江凭月不答。
突然,江凭月两脚勾地,整个人身子直直地转动,飞快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还没有停,他双脚忽然离地,整个人飞向马车。
展不平和铁如风也看上了那柄剑,他们不希望拿到剑的人是江凭月。
于是一刀一掌,闪电般刺向江凭月的胸口。
展不平的刀很快,铁如风的轻功也不弱。
一个少年和一个中年,为了不让这个疯子抢到剑,竟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如果用的都是刀,他们的姿势会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认为江凭月死定了。
江凭月自己也把握能活下来,他没有练过怎样在空中拔剑。
就是现在想,也来不及了。
突然,一柄血红色的长剑从马车的窗子里伸出来。
而后,这柄剑如同游龙一般,迅速且威力巨大。
展不平的刀只剩下了一个刀柄,而铁如风的右手,也只剩下一个手腕。
江凭月并没有为难青州四煞,他反而要感谢马车上的三个人。
红光四射。
就连马车夫也被惊住了。
这柄剑除了红之外,你完全看不出和其他的剑有任何区别。
江凭月大笑道:“这柄剑的主人,现在是我!”
任青和骆三峰正要出手,又被江凭月在马车上戳出三个大窟窿,硬生生吓了回去。
的确没有人敢动他了。
铁如风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腕,双眼已放空了。
他惨笑道:“江疯子,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