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凭月道:“哦!”
铁如风道:“可我想知道一件事。”
江凭月道:“你问。”
铁如风道:“你拿到这柄剑,是为了你们祢帮主?”
江凭月道:“他有自己的剑。”
铁如风冷笑道:“可你也有自己的剑。”
江凭月道:“你不知道吗?”
铁如风道:“知道什么?”
江凭月道:“他没有老婆。”
铁如风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江凭月道:“或者说...他的老婆是那柄剑。”
铁如风的笑容渐渐凝住了。
狂河帮的帮主祢勿惜,其实是一个爱上一把剑的男人。他真的爱自己的剑,而且也只爱那一柄。
铁如风道:“所以他不要这柄剑。”
江凭月道:“他不要。”
铁如风道:“所以这剑是你的了。”
江凭月道:“正是。”
铁如风道:“你用它做什么?”
江凭月道:“我只用他杀人。”
铁如风叹道:“咱们的确不一样。这柄剑,我永远也不能用它杀人。”
江凭月问道:“为什么?”
铁如风道:“因为我是为了苗帮主。”
江凭月笑道:“可怜,可怜。他为什么不来这里亲自抢剑?”
铁如风道:“看来你也有不知道的。”
江凭月笑道:“我的确不知道。”
铁如风冷着脸道:“不知道就算了。”
江凭月忽然把宝剑递出去,放在铁如风面前,问道:“你告诉我。”
铁如风道:“你最近听见过苗没烟的名字吗?”
江凭月道:“没有。”
铁如风叹道:“他自称关在铁迷宫中,如果他一年之内出不去,就改别人作帮主。”
江凭月问道:“可他最怕的东西,不就是黑暗吗?”
铁如风道:“正是因为这个。那迷宫的另一头,还有几百个人在接着修建。如果他克制不了自己,那他这辈子都出不来。”
江凭月道:“那他知道这柄剑?”
铁如风道:“不知道。”
江凭月道:“所以你要去杀谁?”
铁如风道:“只杀一个人,那些修迷宫的人的保镖,绰号‘白日无形’。老江,你去过四川,应该认识他。”
江凭月道:“你应该有杀他的把握。”
铁如风道:“我知道,但我依然要这柄剑。”
江凭月将剑交到铁如风手中,道:“我是不用这把剑的。天底下没有剑重于剑法一说。”
铁如风道:“是。”
江凭月道:“之后再见,就只想杀你了。”
铁如风道:“好。”
天才自以为是不需要剑的,江凭月也的确是个天才。
铁如风知道,唯有杀死修迷宫的人,帮主才有活着出来的希望。
即便这是在欺骗苗没烟。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如果苗没烟死了,那铁如风曾经的仇人就要成为新的帮主了。
江凭月已经走了,他今天来到这里,主要还是为了铁如风。他们两人,每几年便要打一场。
铁如风刚要走,一柄雪白的刀倏地刺到了铁如风的喉咙上。
这一刀,展不平已用尽自己浑身力气,把右臂的关节软化,再猛然拔刀。
这一刀恰恰也是最快的。如果他的关节僵硬,手臂沉重,那当然就没有拔刀时的速度。
可是铁如风更快,他的名字里本来就有“风”字,而且在荒漠上每一个举动,也需要无比果断,不给他任何犹豫。
铁如风左手执剑,大袖挥展。
袖子到时,展不平的刀刃已经断了。
谁都没有听到剑和刀碰撞的声音,也没有谁看见了铁如风的剑。
但总之,展不平的刀就是断了。
铁如风的喉咙也渐渐渗出鲜红色的血。西域人的血液本就比平常人要更鲜艳。
血花绽开。
是谁的血?
展不平的血。
哪里流的血?
展不平的手指。
铁如风问道:“你叫什么?”他飞快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然后收起剑。
展不平道:“姓展,叫展不平。”
铁如风道:“你是展木棠的儿子?”
展不平道:“是!”
铁如风道:“你要这把剑?”
展不平道:“要!”
铁如风道:“你知道这把剑应该是谁的吗?”
展不平道:“我的!”
铁如风道:“不对,这剑是你们山林堂堂主的。”
展不平道:“那你给我!”
铁如风道:“你是堂主吗?”
展不平道:“我是堂主的儿子!”
铁如风道:“你让他亲自来。”
展不平道:“他见不得这把剑的颜色。”
铁如风冷笑道:“他的确见不得。你听说过这把剑的来历吗?”
展不平摇头。
铁如风道:“这柄剑是辽东人造出来的,总共有二百多名工匠。他们在熔铁的时候,又混上了铬铁。”
他又道:“他们每天都要在寒风之中举剑,让剑身饱受寒冷的折磨,然后再放到青石上锤打,因此会无比锋利,坚硬到无法摧毁。”
他道:“可是,你父亲派心腹前去试剑时,却暗中让他把所有工匠杀了,还有全部的模具。那天夜里,血光冲天,就连那柄剑上也倒映出血色。”
展不平惊道:“为什么?”
铁如风冷冷道:“你父亲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知道,工匠一旦造出了这柄剑,那就会造出第二把的。”
铁如风道:“到时候天底下就会有两把最锋利的剑。”
展不平道:“你怎么会清楚?”
铁如风道:“我自然清楚,除了他,没人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铁如风突然问道:“你还要这把剑吗?”
展不平道:“你不去杀人啦?”
铁如风冷笑道:“难道—一定要用这把剑吗?我能不能杀了他,心中是有数的。”
展不平道:“那你也没有让给我的理由。”
铁如风沉下脸,斩钉截铁地道:“我不适合这把剑,它只能给一个残暴的人用。想来它的确锋利...”
展不平道:“可我也不是。”
铁如风道:“你的父亲是。”
展不平道:“我的父亲不是。”
铁如风道:“他只不过在你面前不是。”
铁如风也不想要这把剑了。
而且就算展不平想还回去,他也已经走远了。
原本江、铁二人最渴望的东西,现在竟然没人想要。
展不平也想丢掉他了。
他坐在马上,看着瘦马的鬃毛。
无论铁如风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已经听过了。
他突然飞身下马,走到木车旁边,提起木车上的酒壶,仰起脖子便往嘴里灌。
这一灌之后,他脸上顿时显现出酒意。
此时长凳上还有一个人,死人,正是欧阳断。
展不平抱着地上的酒缸,只顾把酒往身上倒,也不顾是不是倒在了嘴里。
麻木人的精神,是酒最擅长的事情。
从古至今,没有几个人不愿意喝酒。那些不愿意喝酒的人也一定是成功的人,因为他们从来不需要麻木,反而需要刺激自己以享受失败。
展不平曾经喝酒只是好玩,他和白衣都希望喝。
他现在才明白,白衣喝酒,也是为了抹去他记忆里的前半生的颓废。
他忽然提起剑,看了看身旁的欧阳断。
醉意让他的眼睛认不出来,但是他依然能在这个自杀的人身上看出一些气势来。
而这气势,恰好就和小时候被溺在泥泞里的展不平一样,都是绝望的。
展不平把剑放在欧阳断的尸体上,一刀刀划着,然后数到第一百下的时候,把这柄剑扔在了地上。
血腥味很浓烈,很容易让一个醉酒的人清醒过来。
展不平的酒醒三分,看着这个被他割烂的人的脸。
他的醉意完全醒了,现在他才认出来这是欧阳断。
再次飞身上马。
这次,他身上的确没带剑。
他今天来这里,一来没有手刃欧阳断,二来没有拿到刀。但是他相信一件事:师父白衣会原谅他的。
只剩下青州四煞,还有一个马车夫。
霍滔仍然在等,但他不是来抢这把剑的。
草丛深处也有人,但他们也不再想要这柄剑了。
他们从早上守到了傍晚,却没有任何收获。
但也庆幸自己没有收获。
那柄剑兀自在欧阳断身下的血泊中矗立着,直插在他的胸口上。
这个地方本就应该再也没有人了。
任青探出车外,环顾一周。他也听见了铁如风的话,知道这柄剑不会有人再要了。
他们依然把剑从欧阳断身上拔出来,然后放进匣子中,继续上路。
任青明白,只要自己现在走了,以后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再来抢剑了。
因为青州四煞,名义上守护住了这柄剑,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三大帮的高手和江湖上的散人们。
任青道:“车夫,车子不要紧,你继续走吧!”
马车夫叹了口气,道:“你们幹的可是什么勾当?这一路上尽是杀伤人命的,从未见过安宁。”
任青道:“你只顾走,他们不可能杀你的。”
马车夫道:“可是我的车...”
任青太息道:“我现在就给你一两银子。”他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横木上,车夫接过。
车夫正要把银子揣到怀中,忽然又拿了回去,问道:“你们现在还要去开封吗?”
任青道:“我们回青州。”
车夫压了压斗笠。
车夫道:“好。”
然后,一行人调头,重新往SD省的东北方向去。
正要出发时,却意外地停了下来。
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正中下怀。
车夫拔刀。他的刀并没有那样光鲜,也不见得有多么恐怖;他的刀也并不快,而是简简单单地抽刀,然后直直刺出。
但是这一刀,却让车上的任青、骆三峰和从不笑都惊住了。
从不笑之所以会被惊住,是因为他在车夫的身上感觉到了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更来自于车夫的眼神,他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目光。
所有人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他根本没有睡着。
这种拔刀的感觉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体会过。
只要拔刀,无论对方在哪里,都会感受到的。
这把剑理所当然地归到车夫的手里。
车夫压了压斗笠,下了马车,独自往南走。
他是谁并不重要,剑归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究竟要用剑做什么。
无论他是平常人还是武功高手,人们格外关系的,就是这一点。
没人敢追他,就连霍滔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们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