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木棠忽然呆住了。
所有宴席上的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不知道该为什么发呆。
为这对父子?
还是为这些祝寿来的人?
他们说不清,也不想说清楚。
宴席里有青城派的掌门文人墨。
他是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长袍的底色是纯白,而白袍上又被人泼洒了墨汁。
他就像穿了一幅水墨画。
文人墨小声道:“我的弟子也来吗?”
有人道:“是啊!文先生,您的弟子应该是来的最多的!”
文人墨道:“是哪里的人?怎么我全没见过他们的脸。”
有人又道:“您虽是掌门,但也总有没见过的人,这又有什么不对。”
文人墨点点头,喝了口酒。
宴席上更多人愣住了,而且连酒也不喝。
这是最恐怖的一件事。
展木棠突然开口,道:“齐先生呢?”
展不依道:“他也在门外,只是没进来。”
展木棠道:“齐先生,进来吧!”
齐黑白进堂。
展木棠问道:“还有别的人吗?”
齐黑白道:“有一个,温城雪。”
他在恩人展木棠面前,不敢再眼里无神了。
展木棠道:“温城雪!”
齐黑白道:“正是他。他现在还在红楼。”
展木棠道:“他为什么要来?”
齐黑白道:“这把剑!他是来送剑的。”
展木棠把脸一沉,道:“你刚刚在堂外不进来,又是为什么?他的剑是不是还在你手里?”
齐黑白道:“就在我手里。可是这剑的颜色...恩人,您是看不得的。”
展木棠“哦”了一声,料知这剑是血红颜色。可是他更有疑心了。
展木棠道:“你怎么知道?”
齐黑白战战兢兢,不知说什么好。而展木棠就在一旁等他,连同客人一起等他。
良久良久,齐黑白才道:“温城雪不知有何目的,想来还是谨慎些好,倘若匣子里放了暗器,也好用我一命,救恩人之命。”
展木棠道:“你也觉得—我对付不了暗器?”
齐黑白道:“就算对付得了,我也决不敢让恩人冒险。”
展木棠叹了口气,道:“匣子呢?”
齐黑白道:“这里。”
他拿出一个沉重的黑木匣子。
展木棠接过。
这个匣子里装的就是那柄宝剑,世上最锋利的剑。
展木棠问道:“温城雪呢?”
齐黑白道:“他人就在红楼。”
展木棠道:“现在就去请他。”
齐黑白应了一声,随即运上内力,施展轻功,冲向开封。
展木棠提起酒壶,又灌一口,大笑道:“我闯荡江湖四十年,只见过一次血花!我的第二个遗憾,就是这几十年的毛病。我今天必须见血。”
文人墨道:“中原是常见雪花的。”
展木棠摇头道:“我说的是血浆飞溅的血花!”
祢勿惜道:“你还想看一次!”
展木棠笑道:“我还想看。”
一个醉酒的人,挑战一个半步杀人的人。
温城雪很快就来了。
温城雪来的时候,就是展木棠的死期。
这个男人依然戴着他的斗笠、死死压着斗笠。
齐黑白道:“恩人,他到了。”
展木棠扫视温城雪,随后道:“你的刀呢?”
温城雪道:“没带。”
展木棠道:“我还有一把刀,你用得惯吗?”
温城雪道:“用得惯。”
展木棠道:“我现在去取。”
温城雪淡淡地道:“用不着了。你只有那一把刀吧?”
展木棠道:“是。”
温城雪道:“你不敢拔剑的,剑上有血!”
展木棠道:“我知道。”
温城雪道:“你还怕血,你忘了吗?”
展木棠道:“我知道!”
温城雪冷笑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还找我做什么?”
展木棠道:“我就是想看血。”
温城雪道:“今天你只会看见自己的血。你醉了,明天再找我吧。”
吃饭的人都松了口气,温城雪还是知道的:展木棠已经喝醉了,他如果拔剑,就一定死在温城雪的刀下。
可是展木棠还是不服。
想想一个人,如果听到了别人说胡话,上去骂他喝多了,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展木棠便觉得,温城雪把自己的话当作胡话。也就是说,温城雪知道,展木棠什么时候都没有杀他的把握。
这一点让他很生气。
展木棠瞪大眼睛道:“今天你我必须见血!来人,取刀!”
温城雪叹道:“你想看血,何必要刀。”
说罢,他一掌拍出,紧接着一掌又到,两掌速度并不快。
可他的左掌往右顺着转,右掌往左逆着转,转到再也转不下去,忽然又回到了正常的转法。
温城雪并不会掌法,这是他在带道人身上学来的。
听说这一招能让醉酒的人、眼神差的人、头晕的人全部昏倒。
展木棠本已拔剑在手,剑尖出去时,刚好对准了温城雪的左肩。
只听得“扑通”一声,展木棠晕倒在桌子上。
众人看着温城雪,心中倒很感激他没有杀死展木棠。
温城雪想了想,怎样能让展木棠看到血。
他的确害怕疼痛,这没有人不怕。
他不想让人真的划开他的肩膀,因此只能自己造出伤口。
温城雪用牙咬破十指指肚,然后全部抹在左肩上。
良久良久,等到十个指头不再淌血时,温城雪便去拍展木棠的肩膀。
展木棠内力深厚,倒不至于一下子昏死过去。他觉到有人轻拍他肩头,便缓缓醒了过来。
这一战很快,而且结局并不惨烈。
这才是宴席上最好的结果。
展木棠睁开眼,看见温城雪肩头的鲜血,又望到他十指上淌着血,立刻便难受起来。
他这辈子就怕见血。
展木棠的胃里翻腾起来,把今天刚喝的酒汁和菜肴,一齐翻滚起来。
众人看他要吐,便有的去顺他后背。
可他这次不想有人帮他。
过不多时,他便开始头晕,心慌。他上一次见血,也是这副模样,教人担心,教人看了害怕,害怕一个血性汉子死于鲜血。
展木棠自己知道,他既是怕血,但也又爱血。他毕竟是一个耍刀剑的汉子,平生怎能不见血?一旦见了血,他就喜欢上了血,尤其是砍伤别人所流的血。
展不依见状,的确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众人见展木棠已撑不住,便教他回去休息。
其馀人全去收拾席桌,展不依也只是把展木棠送到了门前。
展木棠从大堂走到自己的房间,中途有一段小路。
小路上总能闻到外面的空气,这总能让展木棠舒服好多。
推门。
宴请来的客人早就散去,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展木棠不想被打扰,便各自悄悄离去。
山林堂的其他弟子便来清扫大堂。
待他们收拾完,却发现那柄剑不见了。
剑一直在齐黑白怀里,而他的人则一直站在外面,等候所有人散尽。
他知道有些人来的目的是这柄剑,因此他一定要收好。
一个大盗,此刻也在守护着这样东西。
的确可笑。
齐黑白坐在堂外,见大堂已几乎没人了,便走到展木棠的房外。
齐黑白道:“恩人,我是来放剑的。”
展木棠不答,他或许已经答不了了。
齐黑白又敲了敲门,听不见走步声。
他知道展木棠不愿意说话了,就是因为他看见血。
他便一直守到白天。他手中的剑匣子始终没人敢动。
齐黑白把黑袍掸掸,敲门。
这次依然没有人开。
齐黑白忽然把门踢开。
这一声极吓人,在宴会第二天的宁静的山林堂里,木门破碎的声音刺耳得很。
不过更吓人的是,展木棠就静静地躺倒在地板上。
他身上许多处皮肤被人割走,只剩下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展木棠的脖子上有伤痕,而且伤痕极重。
这一刀,或者一剑,正好砍在了展木棠的大血管上。
胸口、整张脸和手脚的皮肤已被人割下,不知在什么地方。
展木棠早就死了。
早在齐黑白敲门之前,他就已经死透了。
整个山林堂最重要的人物,也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人,现在就惨死在他的家中!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