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之下,府门已被烧毁了大半,一道残壁脆弱地支撑着,露出的是一地狼藉。
曾繁盛的花木已被摧残得枝叶尽落,墙头的一棵槐树只留下一截残枝,走廊、庭院、水榭,已不复原貌,零落的石块、瓦砾散落其间。
而一旁,曾伫立的几间屋舍已被烧焦的残木掩埋,在犹存的一丝焦味之间,似在无声地哭泣。
另一侧,则还保留着几间屋舍,它们默然,似在颤抖。
父女二人在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奔波之后,见识到这副景象,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这场大火,就是皇上的态度。
在这灰烬与残壁之间,可以想象到火光未起之前府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翻查的场景。
那些场景,隐藏于黑暗,不被人看到,一一泯灭于这场火中。
谁也不知道,那群人从中发现了什么,此刻那金銮之上高坐的人又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今日天黑时候,军营里来人说要侯爷的一个章子,老奴送去赶回之时,火势就已经蔓延起来了。据下人说,火是从厨房起的,当时谁也没注意,等发现之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书房。老奴带人急忙救火,还是让东院被烧去了大半。老奴护家不利,请侯爷责罚!”
一名满身灰烬、浑身湿透的老人连忙赶来,垂着身老泪纵横地说着,似要将眼前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侯爷此刻内心无比沉重。
他定在地上,在夜雨中看着满地残垣,不能移动一步,“可有伤亡?”
良久,才传来这道言语。
管家再次抹了抹眼泪,似是不忍再回忆那火光冲天、满是忙乱的场景。
“当时火势太凶,几个老婆子没能跑出来,救火之时,为了抢救宗祠和财物,死了两名护卫。另外,附近的百姓发现后,纷纷跑来帮忙,十余名百姓受了轻伤。”
“东西院幸有道墙隔着,火势并未蔓延到西院,只是老夫人的院子隔得较近,房梁有些损坏。至于祠堂、侯爷的住处和书房,以及二位小姐的院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火势蔓延到附近,烧了两间民房,所幸并无百姓遇难……”
管家轻声叙述着这场大火的每一个细节,几人在低声哭泣着。
洛青辞看着一地残桓,突然想到了什么,瞬时便跑了进去。
凭着记忆,她赶到了风荷院。
这个她自幼生活的院子,如今已辨认不出原貌。
她静立了片刻,突然冲出身去,拼了命似的在那一地残垣中寻找着什么。
“三小姐!”
侍从眼中一惊,连忙上前将那道人影拉开。
洛青辞跪在地上,看着满手的灰烬与伤痕,一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埋着头低声哭泣,无力地哭诉着她心中失去的东西。
一场大火,葬送了她的爱情里唯一可依存的东西,燃尽了她与他所有的缘分。
她跪在地上,为心中失去的所爱痛哭……
四月十七,钦天监测定的吉日。
那一天的晚上,一场大雨结束了一场大火。
据说当时,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呼喊声不断在夜里传来,满城未眠的人都在驻足观望,心生胆寒。
未等金光照进今夏城,这一消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传入各大府邸,让人于这场大火中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之感。
宣王府,男子静坐在书房,接到消息,久久未有言语。
“主子,钦州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墨言急忙进门说道,而面前之人没有半点反应。
良久,男子才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这场大火,让他依着对那高坐之人的理解意外地察觉到了什么,并彻底激发了他想要与这污浊与阴暗两败俱伤的决心……
千音坊,一间密室里,两名女子相对而坐。
一人目光凛然,一人眼含笑意。
“为什么要拦我?”
一女子开口问道。
“我拦你了吗?”
一女子开口回道。
……
雨已停,阳光照着令夏城,慢慢吸食着一夜的水气。
宣王府,在繁花似锦背后,一处奢华的房间中,坐着一名身着轻衫、梳着妇人头饰的美丽女子。
少妇面色深沉,目光空然地望着院中的花草,面上并没有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
【“池哥哥,我终于嫁给你了。”
“晋华,你如愿了。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池哥哥,你别走,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晋华,梅园那个晚上,那个与我有了肌肤相亲的女子,不是你吧。”
“你都知道了什么?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今日拜了天地,已经是夫妻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景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呵,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这一步吗?无论我怎样回答,你都会有所怀疑。”
“是啊,晋华,你始终没有告诉我,当年为何要帮我。这宣王妃的位子,是你一直想要的,我如今给了你,就再也给不了别的什么了。晋华,我们两清了。”……】
“王妃,茶来了。”
思绪间,闻得身旁一道轻语,女子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这茶水,她不由想起昨日母亲临走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晋华,你记住,那上面坐着的,不是你的舅舅,是一国之君。”
她眼中多了些落寞,拿起了那杯热茶,丝毫未顾那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手上。
我想要的,是你的一颗心啊……
丞相府,一老一少的两人站在亭前,看着满园的旖旎春色。
良久,其中一人终于开了口,“父亲,洛家的一场大火,真的只是意外吗?”
看着身旁之人眉头微蹙的神情,这位久居官场、见惯起伏的丞相大人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让这个寄予他厚望与家族荣耀的儿子回心转意。
“皇上听闻此事,连夜派人彻查,又新赐了府邸,赏赐了财物,还打算让人在原址上重建平南侯府。这些举动,就已经表明了皇上的态度。”
闻言,李良年眼中一顿,心中的一丝阴霾消散了几分。
他并不知道,这番善意的谎言会让他在不久的将来失去些什么。
……
一场大火,燃尽了洛氏一族百年的富贵与荣光,也彻底寒了一个为君效力多年的臣子的心。
一夜之间,侯爷苍老了很多。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倒下。
侯爷拒绝了皇上的赏赐,也婉拒了友人的相帮。
三日之后,处理完了杂事,他便带着洛府上下搬到了城郊的一处宅院。
那是已故的秦老太傅留下的。
他对外的解释,是那处院子清静,便于老夫人和小清运的休养,而且靠近军营,便于他处理军务。
而自那日起,侯爷便一直称病,未踏入朝堂一步。
对于这个决定,众人都欣然接受。
只有沈氏愁着眉头,暗自心疼着那被烧毁的无数珍玩与绫罗绸缎,暗自抱怨着搬家后的一切。
她不明白,明明西院住得下人,明明皇上说要重建侯府,明明新赐的府邸就在不远处,为何还要不辞辛苦搬到这个朴素无华、又离热闹的街市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