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殿中，那女子确实未再戴面纱。

　　每日，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容，我的心中一片复杂。

　　对于她，我再也没了往日那些刻意捉弄她的心思。因为这会让我心生不忍，又想起旧事。

　　她仍旧对我毕恭毕敬，我坦然接受。她似乎仍对我有怒，我坦然接受。

　　我接受她的一切，她本就不愿侍奉我。

　　而我自己，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那副容貌，甚至，有她在身侧，叫我心绪难安。

　　我不愿多看她。

　　在飞霜殿，除了日常饮食，我随她而去了。

　　我再次沉浸于国事，每日批着奏折，偶尔得了闲情，看书、作画、钓鱼，或是练剑。

　　这是我已经习惯了的。

　　但我没有想到，那奏折之中，始终绕不开“选妃”二字。

　　为此，我已不知发了多少次怒火。但似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胆大的朝臣上书。

　　他们不知其中原由，可那位协理政事的丞相大人还能不知吗？

　　这折子能落入我手中，自然少不了他暗中助澜。

　　“回禀皇上，丞相大人的婚期已定，大婚于三月之后举行。”

　　这一次，想到墨方的回禀，我压下了心中怒火。

　　可我还是被弄得焦头烂额。

　　他们又说到了皇家血脉，说到了民间议论，说到了江山社稷。

　　只此一事，他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

　　一日夜深，我处理完手中奏折，不由看向了一旁，恍然记起自己已经让那女子回房休息。

　　一丝寂然涌上心头，我屏退了宫人，独自出了书房。

　　长夜深深，星月盈空。

　　步入花坛，我一眼便发现了那女子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睡着了吗？

　　月下，她默默望着月亮，很是沉静的样子，似乎有些忧伤。

　　清风徐来，倩影纤纤。我不忍靠近。

　　半刻之后，那女子恍然察觉到什么，骤然回眸，她的眼中一片惊讶。

　　惊讶之余，她退至一侧，忙向我行了一礼。

　　我并没有过路，只是看向了那无边夜色，竟觉有些疲惫。

　　“想出宫吗？”

　　许是近日的烦扰，让我沉默良久后开了口。

　　这冰冷的皇宫，着实磨人心性，我想出去转转。

　　可那女子似乎对我抱有敌意，迟迟未应。

　　她自然是想出宫的，之所以未答应，必然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压下了心中落寞，再次开了口。如果她不愿，我不会勉强。

　　我没想到的是，她点了头。

　　果然，为了出宫，就算是和不喜欢的人一起，她也是乐意的。

　　但我还是决意出宫。

　　我换了身便衣，便在花坛中等她。

　　那女子似乎去得久了些，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的脚步。

　　黑夜之中，我看着那道四处寻找的身影，并不打算出声。

　　谁叫她害我等了许久？

　　我看着她东摇西晃的身影，心中莫名高兴了几分，直到她碰巧撞到了我怀中。

　　我只觉怀中温热还未有感觉，便又凉飕飕的。

　　看着那女子吃痛般揉着额头，我压下了心中笑意，便转身而去。

　　宫中守卫的布置，我已了然于心。我带着那女子一路兜兜转转，绕开了侍卫的视线，转眼之间，却发现她离我足足五步之远，生怕靠近我似的。

　　她就这般不待见我？

　　一丝不悦涌上心头，因为担心扰动他人，我提醒了她一句，便又注意起了侍卫的巡防。

　　我没想到，这女子为了出宫，胆子大得很。

　　见她径直便冲着巡逻的侍卫而去，我忙将她拉了回来。

　　可她似乎并不理会我的好意，反而生气地瞪了我一眼。

　　带着一丝不悦，我带着她到了那宫墙之下。

　　此处少侍卫防守，完全可以借着夜色偷溜出宫。

　　我决定不带任何人。就算是墨方，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等到他们发现了我的失踪，自然会明白的。

　　我开了口，看着那女子眼珠一转，既而闭眼的神情，心头一乐。

　　这一次，未等她留意，我便将她抱起，飞奔在宫墙之间。

　　这一次，怀中人儿安静了许多，似是害怕我松手。

　　这一次，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怀中温热，只觉疲惫顿消。

　　不消半刻，我们就已落在了宫墙之外。

　　那女子落地后又瞪了我一眼，我心虚地看了看四周，便向着灯火而去。

　　市井繁华，喧嚣一片。

　　街市中，全然不似宫中的冷清。我们一路闲逛着，感受着人间烟火。

　　我默默留意着身旁之人，发现她左顾右盼的，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果然，她是想要出宫的。

　　可她似乎还在生我的气，同行都未看我一眼，就连街头的馄饨摊都比我更吸引她的注意。

　　“想去吗？”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问出口的。

　　城隍庙我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那地方热闹，或许能让她高兴些。

　　但她似乎并不领会我的好意，一副兴致淡然、不愿回应的样子。

　　见状，我转身便去了一家茶楼。

　　小二端来了茶水，递到我与她的跟前。

　　我尝了一口，这茶自然比不得宫中的，只当解渴罢了。

　　反观那女子，则规矩坐着未动分毫。

　　她不愿喝我的茶。

　　我忍了。

　　我悠然地喝着茶，一面留意那女子，一面想着接下来的去处。

　　不过半刻，注意到她侧了侧身，我亦被这茶楼中的闲谈吸引。

　　他们说到了宫中之事，说到了我。

　　我默默听着，心中气血翻涌。看来这令夏城中的风气，也该整顿一番了。

　　我默默听着，压下了心中怒火。只因那女子一副看戏的神情。

　　我默默听着，但听到他们欲要说出那个称谓，我便再也压抑不住，忙站起高声一语，“小二，结账！”

　　察觉到四处的目光，我全不在意，我只想早些离开此处。

　　是以，当小二走来，我便示意了她一眼。

　　可那女子并未拿出银两，也没有要拿出的意思。

　　她甚至还看了眼桌上的茶水，似在说自己未动一口，自然用不着付账。

　　紧接着，我看着她点头说自己没带银子的表情，更加生气了。

　　早在不久前，我就命常公公给了她一笔银两。

　　我知道她藏有两个宝贝的荷包，便也让常公公用特制的荷包装着那笔银两送去。

　　可她没带。

　　我方才抱着她出宫的时候，发现她身上重了些，她袖中明显是带了什么的。

　　可她没带我给的荷包，她不愿要我的银子。

　　面对小二的疑惑，我压下了心中恼怒，从身上取出了块玉佩。

　　没想到这顺手之举，竟成了解囊之物。

　　我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将那玉佩卖给了茶楼掌柜。

　　因为我想着明日就回宫。

　　这茶楼掌柜是个识货的，很快就送来了银两。

　　可那女子似乎并不乐意接，径直便出了茶楼。

　　她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