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瑾容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骚臭难闻的味道,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她伸手向眼前去摸,什么都触碰不到。她触碰自己的身体,身上黏黏的,凑近了闻,是血腥味,携带着身体阵阵的疼痛。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已经是沙哑的,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阵光亮射了进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光刺到,有些微微刺痛。待她慢慢适应了这光亮,看的出门口进来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女子,裙子上画的像是荷花,生得纯洁又艳丽。那女人手里端着饭菜,虽然已经是馊的、干硬而生霉的干粮,瑾容还是饿到不行,待那女人一放下饭盘便冲上去吃了起来。瑾容塞了满口,没有水一时噎在喉咙里,便抬头去求那女人。
可那女人从身后拿了跟皮鞭出来,狠狠敲打在瑾容的身上,口里还一边大声叫骂着:“该死的小贱人,瞧你那猪狗不如的吃相,你去死吧!”那女人敲打得着实厉害,不一会便皮开肉绽,血腥味更重了些。瑾容一边逃着躲着,一边咿呀发出痛苦的求救声。
那女人更露出了狰狞的面容,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毒,口里还在嚷嚷着:“你不是尊贵的小主子吗?瞧你现在这幅模样,哈哈哈,竟连那肮脏的乞丐都不如!你记住,你的这一切,都是你那该死的娘赋予你的!那该死的女人!贱人!你是贱人的孩子!你们都该死!”
......
瑾容突然睁开了眼睛,耳边是菡若在唤着自己的名字:“阿容,阿容,你醒醒,阿容!”瑾容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坐在祁隽的马车上,他还躺在那里沉睡着。菡若正在身边轻轻拍打着自己。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我在这呢。”菡若拢过瑾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慢慢抚摸着她的背,想让她安定下来。
瑾容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竟是又做那个噩梦了。那个梦,还不知道要纠缠自己多长时间,或许,就是一辈子。她轻轻推开菡若,浅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了声:“我没事了,你扶我回马车上去。”
两人一起下了祁隽的马车,天色已深,外面更觉寒风刺骨,便急急回到了原本的马车上。好在菡若早已暖好了车里,瑾容身体里的凉意渐渐散去了。她嘱咐菡若快些睡下,自己却怎么也睡不下了。她掀开一角车帘望着外面的天,天色阴沉沉的,连一轮皎洁的明月都不愿舍予,更别提看到什么璀璨的繁星。
瑾容习惯了在黑夜里思考,这让她可以保持绝对的安静。此番回城,是为太子宋衡成亲,她这个离京三年的表妹理所当然回京祝贺大婚。宋衡迎娶的太子妃是南熙国宰执沈廉的嫡女沈姝妍,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
当前朝中之势,便是宰执沈廉独大,没人能单独与之制衡。宰执沈廉,手段最为狡猾,玩弄权势于鼓掌之间却让人无法抓住把柄。南熙国内,权势较大的也有棣州的昭平王,岚州的文孝侯,定州的安国公和甬州的忠毅侯在四方。四方若联合,便也可于沈廉成制衡之势。然据说甬州忠毅侯已经投靠了沈廉,逐渐在其他三方中游说瓦解。
南熙帝偏也信服沈廉的花言巧语,如今沈廉更是将自己嫡亲的女儿送去了当太子妃,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后宫里去。
定州安国公府的嫡孙女苏瑾容的母亲为皇后的亲妹妹,太子虽不是皇后亲生,也算是嫡母,瑾容便是太子的表妹,又从小在宫里长大,本来理应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可偏偏苏瑾容八岁遭遇过不幸,之后流言横行,十一岁就被送去了寺庙修行。且自从安国公府少爷少夫人,也即是瑾容的父母遇刺而亡后,安国公府越发衰落起来。这一来二去,太子妃人选就从苏瑾容变成了沈姝妍。
如今回宫后,又不免一场腥风血雨。后宫勾心斗角,前朝危机四伏,此番回京,岌岌可危。然而当年真相未明,此次回宫又不能再度离开。
哪怕前路艰险,生在黑暗里的人,偏生铤而走险,如此才能活下去...
...
马车终于进了南熙京城,朱砂红的城门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守门人毕恭毕敬地接了令牌来瞧,堆满着笑容递还回来,另派了一旁的士兵回宫报信。
瑾容轻掀了车帘向外望去,街上男女老少妇孺,小摊行者货郎,呈现一片繁荣之景。她一瞬晃了神,如果自己也可以过一辈子平凡人的生活,岂不一世间自在逍遥,平淡中自有安乐在。
思虑之后又不觉可笑,暗暗低了眸子不愿再去艳羡世间繁华。
吴仕骑着马走在第一辆马车前面,后面还有一辆祁隽的马车。他还没苏醒过来,倒是让瑾容高估了他的体质,又或者是底子弱,哪怕有再高的内力,也很难恢复过来。瑾容说不上原因,自己的医术毕竟不算卓越,师太曾言她心不静而事不成,领略不了医术的精髓,区区小伎俩尚且比不了宫中多年经验的太医。
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城辅门外,士兵早已去传了旨意,马车很容易进了宫。瑾容听着身后缓缓传来宫门闭合的声音,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凉意,却装作毫不在意,面上只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便是回来了吧,熟悉的红墙玄瓦和令人作呕的皇家气息...
...
今晚南熙帝设了家宴,参加的无非后宫中嫔妃,太子和准太子妃,以及刚回京的苏瑾容。南熙帝在龙椅上端坐着,远观即可察觉到帝王的气息,那种压倒性让人窒息的感觉。皇后燕瑶安坐在一侧,身着一身红艳的衣裳,妆容更是精致,竟一点瞧不出是年过三十的女子,气质上更是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女子。
“今日皇上准臣妾设下家宴,一来为提前庆祝太子大婚,二来为刚回京的瑾容接风,三来本是为了欢迎北乾三皇子远道而来,不过今日竟不巧,北三皇子听说遭了埋伏,如今不能出席,也是今日一大憾。”皇后款款起了身,端起那精致的酒杯,向着在场的各位盈盈一笑,“今日家宴,各位无需拘束,便共同举杯,今夜不醉不归。”说罢便以袖遮面,将那杯中美酒喝尽,只向着座下露了个空杯。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座下皆起身,俯身行礼,向着阶上两人举杯共饮。
几杯觥筹交错间,瑾容却是滴酒未沾,都是偷偷将酒倾倒掉。她借着醉酒的由头,双目浅浅眯着,实则在打量着在场的新面孔,几位新册封的妃子和从未相见的沈姝妍。
沈姝妍端坐在那里,极像乖巧的家猫,端庄又柔和,是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深门闺秀,很是适合太子妃的气质。
沈廉那样一个深藏不漏的奸猾之人,若真能有这么个藏了这么多年的温婉贤淑的女儿,倒真是出乎意料。
瑾容正专心打量着,皇后的声音浅浅地入了耳:“听说此次遇刺,北三皇子救下了我们瑾容,这救命之恩胜于天,臣妾便替瑾容为北三皇子讨份赏,也是我们皇室的气度,不叫人落了话柄去。”瑾容向皇后瞧去,她正含笑看着自己,这笑容让瑾容很不自在。
南熙帝温柔地搂过皇后,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此番多亏是北三皇子,朕就赏他黄金百两。”南熙帝又脉脉望着皇后,嘴角含笑说道:“瑶瑶看可好?”
皇后一下羞红了面,忙低下头去,轻轻挣脱了南熙帝的怀抱,转而望向瑾容,轻声问道:“阿容,这陛下的赏赐可还满意?还不快谢过陛下。”
听罢瑾容只得盈盈走到堂中,低头作揖行礼,说道:“瑾容替北三皇子谢过陛下。”说罢一抬头就迎上皇后浅浅的笑容。
这笑容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黄金百两在这样的深宫中,惹来的只是更多的祸害。对于一个不受宠的别国质子,言之赏赐,却可能成为夺命之刃。眼红和妒忌往往能成为催命符。别人或许尚且未知,但苏瑾容知道皇后笑容的含义,是警告,带着对那位重伤尚未苏醒之人轻蔑的不屑和侮辱。
皇后瞧见瑾容深思的面容,便知道瑾容明白了她的意思。了然于心后,饮了一杯清酒,目光转而放在了沈姝妍身上。她打量着这个女子,眸底添了一份阴冷。
皇后还尚未说话,一旁的褚贵妃便灿笑着开了口:“沈宰执之女果然气度不凡,瞧这身姿形态,当真名门大户家的闺秀,惹人疼爱。”褚贵妃不同皇后的气质雍容,她不过二十几芳华,比皇后年轻漂亮,又是忠毅侯的嫡亲妹妹。倘若不是皇后燕瑶当时救过南熙帝,又在入宫后南熙每每征战都大赢,钦天监说燕瑶乃大吉之兆,褚贵妃才应该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沈姝妍含羞向着堂上行礼,只言道:“贵妃娘娘谬赞姝妍了,姝妍哪有苏姐姐生得那么好看,又通晓皇家礼数,又晓得礼佛之道,姝妍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就会摆弄些普通的琴棋书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皇后和贵妃娘娘见谅。”
沈姝妍自幼于深闺中,不喜参与皇家聚会,见过她的人极少。反之苏瑾容在宫中多年,更是于八岁那年突生事端,口碑已经在皇家贵族中坏掉了。皇家礼数不会允许女子夜里乱跑到荒井之处,礼佛之道又是为了掩盖当年人命的借口罢了。沈姝妍自与瑾容相比,便是在揭伤疤了。
宋衡在一旁听得很不舒服。他本就不满这个太子妃人选,自己与沈姝妍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是感情了。此时沈姝妍提到瑾容,更是让宋衡火大。
宋衡微微抬头看着苏瑾容,目光柔和,他还记得那些年少之时,绽放的玉兰树下笑得明媚的女孩儿,是一生难忘的,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