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杀了人?”
“是谁?”
“这气息和三年前的那批人有点像,陈家人?”
“我以为你真的要把天吴的名字刻在陈雷和陈秉的坟头。”
白枫睁开眼,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我不会羞辱陈雷,他对我虽有轻蔑,却有那份本钱和傲骨。”
“那陈秉呢?”浑身青白色的女人卧睡在冰玉台的一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因为陈擎而心软了?”
“陈家确实有份血性在,我逼问不出,便不作追究了。”
“噗嗤。”鬼婳娇笑一声,“小枫枫仍然是个善良的人呢。”
白枫不语,继续闭目养神。
三年前的那一战,死在他手中的亡魂远超之前的每一次战斗,所以还未等他伤体初愈,大量死气牵动他体内的诅咒,鬼影再次暴动,几乎将他当场分尸。
若不是鬼婳及时现形阻止,他很可能撑不过最艰难的时候。
“灵力透支,经脉尽断,死气蚀骨,内脏崩裂,你怎么还没死呀?”她穿着金纹紫云的玄黑色旗袍,泛白的眼瞳从高处俯视他的狼狈,“那我就勉为其难救一下吧。”
说是救他,她却一脚踩在他的丹田上,瞬间废掉他所有的修为,对他的哀嚎视而不见。
“小枫枫,听好。你姓白,白家从来没有废物。”她蹲在他耳边,青黑的发丝落到他的伤口上,冒出一阵腐蚀般的黑雾,再次把他刺激得抽搐,“若是不能自我修复、凝聚灵种,我就让旁边这些鬼雾把你一块、一块地吃干净,一滴血都不会浪费。”
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当时的模样,血肉模糊?内脏外露?哀叫不止?
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听不进她说的每一个字,只有弥留体内的祁山血泉仍旧固执地修复他的血肉,可是他的筋骨都断成一节又一节,不是血泉可以愈合的,所以,鬼婳等了一会,决定亲自出手。
“真可怜呐,我来帮帮你,如何?”
死尸般的纤细手指抓向他的手臂骨,瞬间烫出一大片的黑印。
生与死的力量是相悖的,虽然他并未修习生命之道,但她确实实实在在的死物,是人转生为鬼的存在,再加上她并未刻意收敛死气,如同玩耍积木一般将他的骨头和经脉拼接连续。
祁山血泉在修复他的血肉,而她在蒸发他的血肉,就在如此反复的剧痛中,他终于解脱般地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他是被她踢醒的。
当时他的身体恢复小半,但双眼里的血水已经结块,他无法抬起手清理,只能依靠模糊的视线判断出这是一座宫殿或者寺庙。
“别看了,这个地方你不会陌生。”她低声笑道,伸手按在他的小腹上,“你的丹田即将愈合,准备进入凝聚灵种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让你偷懒了。”
他才回想起她当时所说的话有多么疯狂。
灵种乃是每个人在娘胎里成形时才概率出现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仅仅是能否拥有灵种便能淘汰大部分凡人,断绝他们步入修炼的可能。
他虽然拥有灵种,却是一个完全闭塞的状态,对外界灵气无法感应,也无法共鸣,所以他常常对敌人的埋伏反应迟钝。
而鬼婳的那一脚直接踏碎了他的丹田,竟是迫使他在修复身体之后重新凝聚灵种,可是,谁知道这玩意怎么凝聚?
“你的表情看上去很迷惑?”她幽幽地说,在不远处走动,“若是重聚灵种便能吓到你,你以后如何面对更加残酷的事实?”
她听上去好像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秘辛?
他想张嘴说话,却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简单做了个聚灵阵,你就靠着这个凝聚灵种。”她又坐到他身边,带着清冷的幽香,“几乎废掉的身体想必十分渴望灵气的修复,这时候出现的灵种想必是极为顶尖的,可别让我失望。”
三天后,他让她失望了。
“你耍我,嗯?”她用素净的五指掐住他的脖子,泛白的眼瞳如同看待牲畜一般盯着他,强大的威压震慑了整座宫殿,直到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她才松开他,略感歉意地说,“我好像忘了,我这里没什么灵气。”
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她风铃般的笑声,与他痛苦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抱歉呢,小枫枫,不过这聚灵阵好歹也有点作用,你看,你这灵种比之前那个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至少他可以非常模糊地感知到灵力波动的存在,而不是抹黑一般地与别人对战。
冰玉台传来沁爽怡人的触感,一遍遍地洗刷他的经脉和灵台。
虽然他仍然处于灵武师境界,但他已经可以确定冰玉台与四相界石碑组成了他的灵台,而灵圣境界也快了。
白枫恢复了大半灵力,再睁眼时,鬼婳已经离开。
他恢复视力之后就确定,她就是他在金狮门那一次噩梦里见过的女人——或者说魂魄去过的宫殿里遇到的女人。
他身上的秘密有很多,他必须找机会再回金珊岛,看看爷爷当年还留下什么有关身世的痕迹,另外,还有七虹大陆西海岸的祁山也必须再去一次,毕竟鹄将血泉融入他体内,间接救了他无数回,无论他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回报。
如此想着,白枫已经收回冰玉台,从阵眼空间中去往仙境。
“呖——”
他刚出现,高空中便传来一声鸟鸣,不消片刻,云鹤姿态优雅地落在他身边。
“又长高了一些,你的小窝还住得下吗?”
它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澎湃的生机溢散到他身上,带起一阵暖意。
他来到它的小窝旁,惊讶地发现那根仙鹤灵羽竟然被它插在土里。
“你这样对你母亲,小心它化形出来揍你。”
“呖。”云鹤用嘴喙指了指一旁的果树。
“你的意思是你想种一根灵羽,长出更多的白鹤?”
它点点头。
白枫扶额,它依旧是那么单纯。
当年将它收入仙境中养伤,仙鹤灵羽为了治愈它耗费了大量生之力,短时间内不能化为白鹤现形,所以云鹤便顶替它镇压仙境,把这里改造成一大片的草原。
可是仙境的生之力必须与炼狱的力量达到平衡,镜像秩序始终不允许这里出现第二个拥有智慧的生命,所以云鹤待久了便觉得孤独,时常要他回到仙境与它玩耍。
久而久之,他也看懂了一些鸟言鸟语。
他陪伴它玩了一天,不得不与它告别,离开四相界。
因为今天是鹤城灵阵赛的决赛,他必须要走个过场。
瞬移灵术接连发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戴着中年男子的面具出现在比赛擂台上。
“这是谁?怪吓人的。”
“好像是瞬移。”
“瞬移?什么瞬移?天吴的那种瞬移吗?”
“阁下有何贵干?”登记的长老也被他吓了一跳,还不忘记问了一句。
“参加决赛。”白枫出示天吴的灵牌,把这位长老的眼睛都吓直了。
“你,你是天吴?”这一声不大不小,恰好让附近的看客听到,立即激起一大片的讨论。
“天吴?又是天吴?有几个天吴?”
“我记得天吴不是个小屁孩吗?”
“我也记得,我还夸他少年天才来着。”
“我记得,四灵盛会的规矩就是以身份灵牌为准。”他提醒道,“还请长老费些笔墨勾起我的名字。”
“……行,行,你上去参赛吧。”长老确认灵牌无误之后,也别无他法。
“他怎么会有天吴的灵牌?天吴死了?牌子被捡到了?”
“可是他冒充天吴有何好处?我们认的是他的灵阵天赋,又不是一个名字。”
“安静点,我儿子还要比试,别打扰到他们的思路。”
“也是,直接等结果就知道了,他最好刻一个无刃阵证明自己,不然我绝对不相信他就是天吴。”
仿佛是为了附和众人的心思,天吴刻阵极快,不到两炷香便交出阵台,站在角落里等待。
“真不像,看脸差了三四十岁。”
“看身高倒是挺像的,不会是戴了面具吧?”
“十有八九是伪装。”
“嘁,一群俗人。天吴八面,本就不会以真面目示人,谁把他的脸当真谁就上当了。”
“谁啊,谁敢说我是俗人?”
众人纷纷往声音的出处看去,竟是詹家的大少爷詹北林。
陈家倒台,詹家的地位同样崩塌,只不过詹家这几年暗自准备了不少底蕴,所以现在勉强算个中等家族,而原本和陈秉一起并称鹤城双少的詹北林却是出现修为阻滞的问题,最近听说还开始买醉解愁,不见当年天之骄子的模样。
“怎么?本少爷好歹见过点世面,也比你们这些白吃几年饭的人懂得多一些。”
“你!那你有这世面,你说说那人是不是天吴。”
“他啊,他确实是。”詹北林斜靠在椅背上,懒散怠慢的姿态,与三年前相差甚远,“本少爷可是在拍卖会买下了他的无刃阵,自然识得几条阵纹,不过,他老人家的功力倒是比几年前精进不少。”
“詹少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天吴了。”
“你怎么还叫他詹少?詹家都落魄成什么样了。”
周围的人说着闲言碎语,丝毫没有顾忌他的颜面,而他也置若罔闻,仿佛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陈家的衰落有他的推动,但他高估自己家族的实力,更加没想到自己当年为了弥补寿命服下陈家的灵丹居然有一种十分隐蔽的暗毒,等到他发现时,他的灵种已经接近枯竭,修为几近停滞,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恨自己的刚愎自用,恨陈家人的冷血无情,但也不得不面对家族落败的颓势和修为止步于此的绝境。
他顾影自怜般地闭上双眼,仿佛想要隔绝耳边的议论声,可是没过多久,周围的吵闹戛然而止。
“好久不见,詹兄。”
詹北林睁开眼,与白枫对视片刻,一股熟悉感莫名升起。
“阁下莫要开玩笑了,我虽然买了你的阵法,但我从未与你见过面。”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说起来,当年临鹤山宝藏一事中,我还在追杀你的队列里,只不过被陈家老祖抢先一步,不得不站在另一座山头观战罢了。阁下那惊天灭地的招式至今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对于天吴,他并未有太过复杂的情绪。一开始买下他的无刃阵,还惊叹于他的天赋,后来得知他拿到临鹤山宝藏,便只剩下杀意,但这杀意并不纯粹,更多的是一种杀人夺宝的贪婪。
如今物是人非,他从追杀者变成落魄的路边狗,而他以一己之力灭掉陈家嫡系,死里逃生后更进一步,目标直指两个月后的终灵盛会。
回想两人浅薄的交集之后,各自迈向相反的命运,这如何不让他唏嘘。
“原来当年詹北林也见证了那一战,在天吴的衬托下,他倒是显得万分可怜了。”
“小点声,他的心计可是比陈秉狠辣,别看现在颓废的样子,小心他记起仇来暗地里找人弄死你。”
“詹兄,若是我以二十万灵石卖你一块人参,你可愿意做这笔买卖?”白枫的声音依旧是中年男子般低沉,这是他练习许久才模仿到七分像,正常说话时倒也能糊弄过去。
“二十万?”詹北林没想到他来自己面前就是为了谈一笔生意,“天吴兄怕是隐修三年,没注意打听鹤城的变化,我早已不是詹家大少,掏空家底也拿不出二十万,如何做你这买卖?”
“话不能说早,若是詹兄真不愿意,在下只能卖给彭兄了。”
人们看见天吴转过身,不自觉给他看开道路,回到擂台边上等待验阵。
“天吴什么意思?他要讹诈詹家钱财?”
“不知道啊,他那台无刃阵要是肯把图纸卖出来,岂不是七八十万起步,没必要盯着詹家的那点家底。”
“说不定是为了报当年的追杀之仇。”
“人家没你那么蠢,肯定别有用意。”
“话说,彭兄又是谁?我们鹤城有这号人吗?”
二十万,人参,彭兄?
詹北林的双手猛地攥紧椅子扶手,面色青红交加,十分精彩。
原来,原来天吴就是风柏!
他先是感到背脊发凉,忍不住反思自己当年可否把人得罪太狠,但是转念一想,风柏他在赛场上主动来找自己说了这一番话,绝不会是冷嘲热讽,或者炫耀身份那么简单。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恨不得直接飞下去落到白枫身边问个清楚,但是碍于自己身份惹眼,于是只能等比赛结束后再做打算。
由于白枫是第一个提交灵阵的人,所以他也是第一个验阵结束的人,还没等众人惊叹出声,他便消失在原地。
詹北林皱眉想了一会,也起身离开。
三日后,附近九座城池的初级盛会晋级名单被快马加鞭送到墨城城主府,然后交给四个比赛的主要负责人过目。
“天吴,天吴?他,他真的还活着……”
“叩叩。”
“明月,怎么没吃午膳?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无事,我不饿。”秦明月慌忙折叠好文书,房门便被人推开,“我没说让你进来。”
“抱歉,是我太担心你了。”男人提着食盒,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笑了笑,“不过,再怎么忙也是吃饭的,你看看今天的午膳可合胃口?”
“多谢。”
“莫要与我客气了。”丁牧景坐在她身旁,想牵上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你总是这般疏离我,明明我们也是即将成亲的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哪家来借宿的客人。”
“未拜堂便不以夫妻相称,这是规矩。”她脸色微冷,但又想到什么,稍作温和地安抚道,“我毕竟忙于家业数年,未曾与亲人之外的男子亲近,有些女儿家的羞怯和脾气,还望你担待些。”
“我知道你辛苦,怎能不包容?”
两人仿佛两情相悦般对视一笑,可谁又知道这即将交颈而眠的鸳鸯有几分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