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10点钟,魏礼平出来了。很快就有人询问他;不过他只能一个字也不变动地把这样的话说了两三遍:“军官对我说过:“魏礼平先生,您要禁止明天有人替那些旅客套车。我不愿意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就动身走。现在您听见了。这就够了。’”
这样一来,他们想去见岛屿国军官了。于来伟让人把自己的名片送给他,马卫东把自己的姓名和一切头衔都添在于来伟的名片上。岛屿国军官让人回答,说他允许这两位先生来和他说话,不过要等他吃过午饭,这就是说在一点光景。女旅客都出来了,大家尽管心绪不安却多少吃了一点。朱满玉仿佛生了病并且异样的心慌。
大家喝完茶了,这时候,岛屿国军官的勤务兵来找那两位先生。
吴老板也和这两位结合在一起儿了,为了增加这种运动的声势,他们又打算去拉陈和平同走,不过陈和平却声言自己从不愿和岛屿人发生任何关系,末后他又叫了一瓶啤酒就回到他的炉子边去。
三个男人都上楼了,被人引到了旅馆那间最讲究的屋子里,那正是军官接见他们的地方,他躺在一张太师椅当中,双脚高高地翘在炉子边上,嘴里吸着一枝磁烟锅儿的长烟斗,身上裹着一件颜色耀眼儿的睡衣——这东西无疑地是从什么庸俗的有产阶级放弃了的住宅里偷来的。他不站起,不和他们打招呼,不望他们。他显出了那种属于得胜武夫的天生下流派头的绝好活标本。
一会儿,他终于用岛屿人的口音说着中文问道: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动身,先生。”于来伟发言了。
“不成。”
“我是否可以请教您这种拒绝的原故?”
“因为我不愿意。”
“先生,我恭恭敬敬请您查照您的司令发给我们的通行证明,那上面是允许我们动身到海城去的;我想不起我们做了点什么事情要受您的严格处置。”
“我不愿意……没有旁的……你们可以下楼去。”
于是,三个人鞠了躬就退出来了。
午后的情况是凄惨的。这个岛屿人的坏脾气,谁也不懂一点,各种各样猜测和分析的意念搅得他们头脑发昏了。全体都坐在厨房里,想出好些虚构的幻想,进而互相争论不休。
这个军官也许要留住他们做人质——不过目的何在?——或者拘留他们当俘虏吧?
或者多半还是问他们要一笔可观的赎票费吧?想到这一层,一阵惊慌教他们发狂了。
那些最有钱的这个时候都是害怕得最厉害的,他们有的是满盛着金条的箱包,他们似乎已经看见自身受到逼迫,把那些钱交到这个倨傲的丘八的两只手里,以赎回自己的生命。于是他们挖空头脑去寻找种种合乎情理的谎语。好去隐蔽他们的财富。然后去把自己装得贫穷,装得很贫穷。
吴老板拿下了自己那条金表链藏在衣袋里。
逐渐加深的夜色增加了种种恐慌。
灯点好了,这时候,在吃饭以前还有两小时,吴太太就提议拿纸牌斗一局。那可是一种散心的事。大家同意了。陈和平也来参加了,由于礼貌,他事前熄灭了他的烟。
于来伟洗了牌来分了,朱满玉举手就拿着了叫牌点;不久,牌局的兴味压低了种种分心的畏惧。不过陈和平发现了吴老板两口子结合着行使欺骗。
“孙良民这时候也飘浮在他们的头上看着他们,观察着他们,同时也在暗暗的琢磨起这几个分别的性格特点,以及他们内心的大概想法。”
正要快去吃饭的时候,魏礼平又露面了,他用那种带着痰响的嗓子刻意的高声说道:“岛屿国军官要人来问朱满玉小姐是不是还没有改变她的主意。”
朱满玉站着不动,脸色是很苍白的;随后突然变成了深红,她因为盛怒而呼吸迫促了,迫促得教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末了她才嚷着说:“您可以告诉这个岛屿国下流东西,这个脏东西,这个死人,说我永远不愿意,您听清楚,我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
胖掌柜出去了。于是朱满玉被人包围了,被人询问了,被人央求了,所有的人都指望她揭穿岛屿国军官请她谈话的秘密。她开初是拒绝说明的;但是没有多久盛怒激动了她,她叫唤道:“他要的?他要的?他要的是和我睡觉!”谁也不觉得这句话刺耳,因为当时的公愤实在很活跃。陈和平这时候却猛烈地把酒杯向桌上一搁,竟直接打碎了它。那是大声斥责这个卑劣丘八的一种公愤,一种怒潮,一种为了抵抗的全体结合,仿佛那丘八向她身上强迫的这种牺牲就是向每一个人要求一部分。
于来伟用厌弃的态度声言这些家伙的品行简直像古代的野蛮人。特别是那些妇人对于朱满玉都显示一种有力的和爱抚性的怜惜。两个嬷嬷本来是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出来的,这时候早就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阵愤怒平了,那时候他们照旧吃了晚饭,不过话却说得不多;大家计划着。
妇人们是早早退出的,男子们吸着香烟,一面组织另外一种比较具有赌博性的牌局,邀请了魏礼平先生参加,他们以为这样就便于巧妙地向掌柜询问怎样去制伏岛屿国军官。不过掌柜只注意自己的牌,什么话也不听,什么话也不回答,反而不断地重复说道:“留心牌哟,先生们,留心牌哟。”他的思虑紧张得连吐痰都忘了,使得痰在胸脯里不时装上了好些延音符。他的肺叶是呼啸的,发得出气喘症的全部音阶,从那些低而深的音符数到小雄鸡勉强啼唱样的尖锐而发哑声音都是无一不备的。
他妻子被瞌睡困得不行的时候来找他了,他竟至于拒绝上楼去。于是她独自走了,因为她是“值早班的”,素来和太阳一同起身,而她丈夫却是“排到晚班的”,素来准备和朋友们熬夜。他这时候向她叫唤:你要把我的面包搁在火边。”接着又来斗牌了。大家在看见无法从他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的时候,就说是应当散了,每一个人都回到了床上。
第三天,大家依然是起得早的,心里始终抱着一种空泛的希望,想动身的欲望也更加的迫切,因为在这个很可怕的乡村客店过日子实在令人恐慌。
这真是糟糕的感觉!牲口全系在马房里,赶车的始终杳无踪迹。由于无事可做,他们绕着车子兜圈子了。
午饭是凄惨的,仿佛有一种冷落气氛针对着朱满玉发生了,因为深夜的宁静原是引得起考虑的,它已经略略变更了种种看法。他们现在几乎怨恨这个“姑娘”了:她没有秘密地去找岛屿人,如果找了,就可以使同伴们一起床都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哪儿还有更简单的?并且谁会知道?她只须对军官说自己原是可怜同伴们的悲叹,那就能够敷衍面子了。在她,那原是很不关重要的!
不过谁也还没有道出这类的意思。
午后,他们正厌烦得要死,于来伟就提议到镇外的附近各处去兜圈子。每一个人都细心地着了衣裳,于是这个小团体就出发了,只有陈和平是例外,他宁愿待在火旁边。至于两个嬷嬷,她们的白天时间都是在附近的寺庙里度过的。
寒气一天比一天来得重了,像针刺一样严酷地扎着鼻子和耳朵,人的脚变成很痛苦的了,每走一步就要疼一下,后来走到了镇外,田野简直是一片白茫茫的,在他们眼里真凄惨得非常怕人,全体立刻转来了,心灵是冰凉的而心房是紧缩的。
四个妇人走在头里,三个男人跟在后边,略略隔开了几步。
吴老板是了解情况的。忽然向身边的两个男人,问道这个卖笑的女人是否想让他们在这样一种怪地方还待些日子。于来伟始终是文雅的,说旁人不能把一种这样难受的牺牲去强迫一个女人,而要她出于自愿。马卫东先生注意于倘若本国军队像大家所怀疑的一样真从中原开过来反攻,那么只能在宽甸这个地方接触。这种思虑使得另外两个不安了。“倘若我们步行去逃难。”鸟老板说。伯爵耸着肩头说:“在这样的大雪里,您想这样办?而且还带着我们的家眷?末后我们立刻就会被人来追,不过10分钟就会被人赶到跟前,被人当俘虏一般牵着交给丘八们摆布。”这话原是真理,谁也不发言了。
几个贵妇人谈着时装,不过某一种莫名的拘束力仿佛得使她们都是貌合神离的。
孙良民在确定了自己并非魂飞魄散后,再加上虽然一个尚未确定,但给了他很大兴趣和希望的系统,心中还是多了一些底气。
于是观察这些人和场景的心态便放松了很多,有些有意思的事情他也发现了,他发现这些人都是有着各自的特点,但也都有相同的地方,那便是:自私。同时还有些道貌岸然的感觉,人前一个样子,人后又换了另外的一付面孔。
孙良民突然想起来和小黑盒子交流的过程中,小黑盒子这种来自未来的智能的存在,算是什么呢?是辅助人类生活的一种产品?是帮助人类梳理心理上的问题的辅助工具?
那个小东西描述自身是个低端产品,又由于当前的世界针对未来是属于古老而落后的时代,进而在降低自己的运行模式来适应匹配程度,而且它所形容的初级宇宙级体验级模式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在当下的环境中无法运行?
小黑盒子自称降级来适应,而且还在生成新的萌芽系统,是否真的意味着自己所处的世界过于落后?
奶N的,孙良民不由得回忆起来大学中老师教授的关于动物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无脊椎动物属于感觉阶段,象蜘蛛和蚯蚓类的动物。
然后是处于知觉阶段的脊椎动物们,象老鼠和青蛙,它们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已经有了整体的认识。
再然后就是灵长类的黑猩猩,它们已经有了认识外部环境,并产生了比较简单的模仿能力去关联事物,这在心理学上叫“思维萌芽阶段”。
而小黑盒子提到的萌芽阶段,不知道是孙良民自己想多了,还是在小黑盒子的机械认知中,当下的世界环境真的是属于比较低端落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