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不是灵魂的颜色,它是灵魂的根本。
每个人的肩膀上挂着一个褡裢,虽旧了但是谁都不愿意放下,不约而同地要背一生。耷在胸前的是情感,悬在背后的叫价值。
一生的活计就用在倒腾这两件东西上了。
情感是个人感觉着的,一言带过或者反反复复,无法离得开,几乎是生命的需要。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存在,人事物,因为有情它们似乎就也有了生命,开出人性之美或者之恶的花来,其中的滋味不足为外人道,那也许才是真的自己。
价值终究要被指指戳戳的,情感不一样价值也不一样,依着自己的标准来判定价值几何。
情感是意识的情感,它来自于我是我眼睛的颜色。
它也会牵动着我,让我在霜雪和夏季里有了目标。
当考虑我究竟要怎么度过这个一生时,我不是冰冷和孤立的,有感情陪伴着我。我对意识专注,意识也支持着我,给我这样或者那样的感觉,崇高深挚或者龌龊不堪。
分类很多,七情不足以包括,每一情再绘制出四十九种来都不够用,深深浅浅和色彩缤纷,是人生态度的某个侧面、某个阶段。有时候无法深究究竟是什么,晕晕陶陶不辩西东。上了船,我就是船上的人,船要往哪里去,我也跟着要往哪里去。
不要怀疑这船,船就是树木随着四季变换。它发叶展枝,浓翠茂盛,它果实飘香或枯索在冬季,说山河依旧的时候也包括它们,面目全非的只有情感。
来时和去时不一样,今年和明年不一样,客旅的心情永远写不完。
你不了解我,你根本无法懂我,就是你懂不了我的心,无法纤细入微地看到我的皱褶和里面饱蘸着的情绪。
我就是情感,我全身哪里都是情感,它们对应着世界。当用到哪里的时候,哪里就来到我的心上,流淌在我的手中。对情感的观瞻,一是它向外的,经过我铺展在人事物上,那是我的风情风采和风格,一是向内的,不是沉醉和迷恋于情感,而是对情感的情感。
爸爸,我饿。
孩子都是嗷嗷待哺的灵魂,我是他们(她们)的依靠,我是她们(他们)的根子和情感。土里刨食吃或者用其他劳动来换取粮食,不能饿着他们,这是一种诉求,他饿了,他信任的我就在她的面前,我不能饿着她们。
爸爸,我疼。
我能做的是减轻他身体上的痛苦,或者也能安抚一下她心灵上的痛苦,但我代替不了她们。这个坎难以越过,有很多想要代替受痛受苦的肺腑之言,也像以命换命,父母对于孩儿还是孩子对于父母,让我们感同身受。
有的发下了弘愿,有的宁肯减少寿命,有的割股有的刺血,有的趴冰有的凄号。
不用考虑痛苦和不幸是怎么来的,它们总是翩然而下,树叶一定会离开树枝,此时只有情感互相缠绕着袅袅上升,无端地就悠然想到那些天堂天国和乐郊。
你老是看着天空做什么?那里有接纳我们的天堂。
我就要死了!
蜷曲在怀里的孩子会这么说,说得很平静;苍苍容颜的老人也会这么说,他们预感到了一些临近;死是对这个世界的告别,但更多的是留恋。
也许也不是留恋而是两眼一抹黑的惧怕,在这个问题上很少有通彻的。
死是被忌讳着的,搬不到桌面上来。越不知道就越不知道,后来是不想知道,下意识地躲着什么,不管里面藏着些啥,死亡总归是一种自然的必然现象,谁也逃脱不了。有说生说死的,也不怎么相信,仅是一家之言,就和我们并不彻底相信天堂和地狱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一样。
一旦玄起来,也许不是好事情而是带来一些不利的因素。
可能有通达生死的人,但在我们的眼睛中他还是要死的,只是比较安详而已。
死亡是对情感的结束。
系在我们身上的情感也烟尘而去,到了这里就完了,画上一个句号。
如果我有对这些情感的凝视,身体分解的时候凝视去了哪里?
我们要找到它。
第三个基点是有情。
情感存在有很多,但不一定是必须的和合理的,有些情感需要建立,有些情感需要删除。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自觉,你来做这件事情,他人说了再多遍用处都不大,情感的改变是你想改变。
知道这不容易,连着血带着肉,新情感的建立和老情感的删除都类似于生死。
这是值得的。
这是唯一的理由,当看到自己的生命,并在生命的进程中有点所悟的时候,对于自己的情感就有了想要踏实下来的念头,就算一时不睦,做不到尽善尽美,但你知道你正在努力,并有了某些收获。
会把感情看得很重,说到身体、自己、拥有的唯一体现时,你知道那就是情感。情感才是从头至尾的,奔流不息,曲折婉转,念兹在兹。在高空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泥泞之处雪泥鸿爪。
彷如是自己生就在那里的,也彷如它起始就在那里。
这中间有很厚的帷幕,我携带着自己而来,你根本不买我的账,给了我足够的徘徊。要转头离开的时候你又开了一线曙光,你说你很早就在那里了,甚至勾着手指说,好胆你就来,我期望着你来。
经过这一茬才知道,所用的情感是有来源的。只是容不得混淆,你的情感是洒下的光线,我的情感符合你你才接受,给我透一点气,如果不是,我就是自作自受。
后来在长长的时间内三十八号就做着这一件事情。
勇猛直进,挽袖子撸裤腿,让自己体无完肤。碰得头破血流,才发现这两者中间隔着厚厚的黑暗地带。也许这是固有的,也许这是我障造成的,反正是得不到寸进。
这成了一个绕不过去的心结。
三十八号从来没有放松过,不管他做着什么事情都会往这里看上两眼。
有一个冬天,光影治疗进行了三次,张晓宇清楚地记得。她懂得,所谓光影治疗其实就是暗示实验,工作人员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但她还是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她固执地认为这可以减少自己的心里负担。
治疗前夕总是到处走走,活动体力,放松心情,保持最佳的的心情。
但走着走着三十八号就不动了,他说他已经心平似水,这就回去吧。
治疗室位于技术区B楼三室,这是专门为三十八号定制的房间。在索引中心的行文中叫楼,其实根本没有楼房,是依次排列着的三个大平房。大平房就是很大的平房,现在已经少见了,就是进入后有走廊,走廊两侧拥挤着很多房间的平房。
平房坐北朝南,进大门左拐北侧第三个房间。
房间内很整洁,一床一桌一椅。床在西侧,桌子靠在北窗,椅子对着床铺。房间的东面是一堵墙,墙上有两个门,北侧的门内是盥洗室,南侧的门内是仪器室。
那晚的星星很少,空气冷冽,张晓宇开了一小会窗子,流通一下空气就关上了。他在床上躺好,LY-1号同步仪,脑波示波器,呼吸机和平衡检测箱都推了出来。
在LY-1号还没有更新换代的时候,身上要连接很多管子。两个太阳穴上,心脏部位,手上脚上都是花花绿绿的线。
一番折腾,连接好了线,也把床调到适合的位置,技术人员就退出了。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监视和控制这里,这是技术的需要,起码环境上要舒心和静谧,不能有过多的干扰,而且距离一直是一件神秘的事情。
今晚的星星很好,他们一点也没有谋杀的意思。小风习习着,但滴水成冰是一种奢侈。天空有要压下来的意思,有了大块大块的断层,风吹不到这里,冻僵的灵魂无处安放。
抬脚就能迈到天空上去。
那些缝隙中的金光晃着眼睛,它们造出城池,花园,宫殿,房间和莫名其妙的家具,有长着四个翅膀的金马,鬃毛很长,有长满了黑毛的一个小腿,有一个木制的四边形到处乱飞。
不是一种颜色,另一边雪白雪白,雪白但是邪恶。
一个穿着黄衫子的老夫人说自己来自于南方,是南方的女王,身后跟着一个四不像。四不像左右摇着头,忽然四脚叉开用头顶撞着什么。
天空忽然下起火来,火像雨一样往下掉,然后组成了无数火刀,要把人的头顶劈开。
三十八号后退了很多步,同时右手藏在身后朝着他的地面一指,心里惶急地大吼,井!
一口井出现。
是村庄里的石井。井已经上了年岁,方方的口字型,四块石条围着,井口上被井绳磨出一道一道的痕迹,深深浅浅的本圆形,无数的头颅已经吸收完毕。井壁也是石头垒成,一眼能看到井底。
睁着眼,他的眼睛好像是石头做的。
再也没有路了,再也没有路了,他知道这就是结局,叹息一声也没有。再退一步,他就有目的地掉到井里去了。
丝毫不用担心,掉到井里就是重生,这早已经演习过千百万遍了。
永远无法逃脱,只有这一条路,把他逼近井里。
然后一条船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