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洗尘
说完这话,萧寒衣似乎也觉出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很像是趁机同涂山月攀谈一般,便不由得红了脸再说不下去。玄灵在一旁瞧着有趣,却碍着自己现下在萧寒衣眼中不过是个陌生人不敢说话。
她若是此刻撤了幻化之术叫萧寒衣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并非常人,一时间惊吓出个好歹来涂山月一定不会与她善罢甘休,玄灵并非是个蠢物,不会做这等不分轻重的事情。
涂山月不过微微一笑,道:“公子说见过,那倒也可能是前世的夙缘呢。”
她也无心在此时便将事情揭露出来,原因无他,只是此地人多眼杂施展不开,总也要等到萧寒衣回到山间去她细细布置一番叫旁人不能来扰了此间事端才行。这千年的时光都等过去了,如今那一瓶洗尘正沉甸甸地揣在她怀中,她当然不愿意横生枝节。
那东西得来不易,涂山月自然是十分珍惜,而梁兴扬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涂山月心中转的是什么心思。此地虽然偏僻,但毕竟也是一处小镇,多年来的妖患猖獗叫各地都十分提防妖族,便是这样的地方也有缉妖司的人驻扎,只是规模同城池之中不可同日而语罢了。
若是此时叫缉妖司的人撞见反而不美,还是等萧寒衣回了山间再行区处。
然而没曾想到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兴扬和涂山月都能将自身的妖气掩藏的很好,然而玄灵却不过是个小妖,常人看她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是在缉妖司的人看来她却像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便听见有个人厉声喝道:“妖孽,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横行坊市,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目光一转,看见一个穿着皂色衣衫的男子正立在玄灵面前,手中的剑已然出鞘直指玄灵。玄灵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却也知道万万不能在此地露出破绽叫萧寒衣知道他这‘妹妹’乃是一个妖怪,当下扭身便要跑。
“哪里跑?”
缉妖司的人提剑便追,脚下却忽然凭空一绊摔在当地,想要爬起来却又怎么都不得法,萧寒衣看着眼中有一点迟疑色彩,他伸出手去将那人扶了起来,目光只盯在其腰间的令牌上。
那人向萧寒衣道谢,急着要去追玄灵时却发现玄灵已经是飞鸿渺渺不知所踪了,他迟疑一瞬,觉得这妖怪虽然出现在镇中倒也还未犯下什么血案,若是此刻去追不知妖怪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搭上性命反而不美。
他心下拿定主意要回缉妖司再行区处,那妖怪若是识相些远远遁去倒也罢了,若是不识相时倒也有法子能对付得了。
“谢过兄台。”他急匆匆一拱手,却见萧寒衣并没回应而是愣怔看着他腰间的缉妖司令牌,不由得奇道:“在下并非恶人,先前那一个乃是妖怪,我正是缉妖司的,兄台莫不是不曾见过缉妖司的令牌?”
萧寒衣迟疑着摇了摇头。
缉妖司这一个心想看眼前人装束是山间猎户,也许是祖辈都在山间的,仗着天剑山是一道天险没有多少妖怪敢于出没世代在其中生存,不知缉妖司也无可厚非,正想离开却听萧寒衣道:“我应当是没见过这东西,可这样的令牌是不是还有铜色与银色的?”
他盯着眼前的这一块铁黑色令牌,只觉得头微微地疼了起来。
“那是城池之中的缉妖司才有的,此地偏远,自然没有。”那人笑了起来,可这一笑之后又觉出有些不妥来,道:“兄台莫非是去过那等城池?”
萧寒衣又摇了摇头,眉宇之间迷茫之色更甚。“我是山中猎户,不曾去过那样远的地方......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话是这样说,他的头却愈发疼起来,眼前多了些绝不属于他的记忆,譬如说剑光之中一张含着哀戚笑意的脸,那张脸也是如此的熟悉,可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梁兴扬上前一步,含笑道:“这位公子似乎有些头风之症,在下刚好精擅诊治此病,不如让在下来看一看?”
涂山月心中暗暗焦急,听见梁兴扬这么说却松了口气,而今萧寒衣已经因为这一块令牌勾起一点回忆,她知道那金针恐怕要撑不住多久了,现下唯有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洗尘灌下去,趁着脑内空无一物时尝试着将金针拔出才行,梁兴扬这是要把萧寒衣借故带离此地。
缉妖司之人也是急着回去寻找玄灵踪迹,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缉妖司的令牌形制也并不特殊,他或许是看见旁的东西记混了也尚未可知。
萧寒衣脑内一片混沌,只想叫这恼人的疼痛尽快止息下来,闻言是欣然应允,还邀请两人去他那山间草庐。总算躲过一劫,涂山月面上露出一点喜色却又不敢叫萧寒衣看出什么端倪来,众人随着散了的市集离开了这方小镇。
玄灵是早就跑了回来,一路上都还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有无追兵,不过她本就长于速度,认真逃跑的时候世上鲜少有人能追上,见萧寒衣身后跟着梁兴扬与涂山月便知道一切是尘埃落定,不由得笑意也多几分真挚,问:“哥哥,这二位是?”
萧寒衣道:“我在市集上头疼不已,这位路过的公子说他是郎中,我便请他过来诊治。”
玄灵与他相处这几日,虽说是事事小心,可是萧寒衣那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本来就有诸多互相矛盾之处,故而有时候也会犯这头疼,想来他也是为之所苦久矣,此番听梁兴扬说可能是头风便忙不迭把人请来。
梁兴扬为他搭了腕脉沉吟片刻,道:“我这里倒是有一味药对症,公子运气很好。”
说着一伸手,涂山月会意,将那一瓶洗尘递过。
“这便是——”玄灵出口半句话便觉得不妥,想了一想笑盈盈道:“这便能治哥哥的头疼么?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言笑晏晏这样子梁兴扬还不曾见过,见了一回心下倒是觉得几分好笑,道:“是了,就算不全然对症,应当也可缓解一二。”
他们两个还在此地装模作样地演戏,那厢涂山月却颇为紧张地看着萧寒衣不疑有他将洗尘取来喝下。
入口只觉得是一阵凉意,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可是那股凉意却不曾随着他将液体咽下而下行,却是逆行而上入了颅脑之中,这可让萧寒衣一时有些惊怔。
可不等问出什么来,萧寒衣便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旋即便是一片黑暗。
他不曾倒在桌上,涂山月早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用力,像是担心一松手萧寒衣就会消失不见。
玄灵在一旁看着萧寒衣将洗尘喝了下去才略放下心来,这几日说长不长,对她而言却是有些难捱,原因无他,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这样小心翼翼地区看顾一个人是着实太难为了她些。
总算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她缓过神来便不由得又恢复了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样,瞧着梁兴扬道:“没想道你骗起人来倒也似模似样的。”
梁兴扬微微一笑。
“不算是骗人,我本就会治病。”他道。“譬如这洗尘一入脑,万事成空之后,我便有八成的把握能将金针取出。”
那厢涂山月听了这话眼睛先是一亮,又颇为紧张地问道:“那剩下两成又做何解?”
梁兴扬犹豫一瞬道:“剩下两成么,一个是他就此成个白痴,另一个是当场丧命,只是那几率微乎其微,你若是不肯冒险,就叫他带着这金针也可,只是若如此要重塑妖魂便有些难了。”
以梁兴扬来看,此时最好的选择无外乎是将金针取出,若是运气好落在那八成之内自然是好的,运气最不好时也不过是转世轮回再等上十几年,这十几年的光景弹指一挥便过去了,对妖族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他也能理解涂山月的种种犹豫之处,所以并未开口劝她只陈明了厉害。
涂山月垂下头去,片刻之后才低低道:“还是取出来吧,这东西在身上太容易招致怀疑,而且洗尘是只有这一世才有的,我要重塑他的妖魂,也只有这一世最有希望。”
她虽心下有万般的担心,到底也还是冷静明晰的,知道如今怎样才对萧寒衣最有利。
若是能重塑妖魂,计较一世的苦痛便了无意义。
梁兴扬点一点头,道:“那么便请你为我护法,我要趁着眼下这时机拔出金针。”
涂山月神色肃然道:“我定不会让旁人搅扰了你。”
玄灵却在一旁奇道:“你怎么连如何破除金针封脑之术都会?莫不是因为活得太久长日无聊?”
梁兴扬的神色微微一黯,只道:“从前为救一个人反复研习过,只是没能成行。”
是的,师父死后,他其实也短暂地拥有过一点欢欣。
但那是镜花水月一般的存在,就在他颤抖着手拔出那根带血金针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