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告无门,一如三年前。兄弟俩东奔西走,到处游说,可是没人愿信,将发大水,淹没周边。
襄阳县衙前,两位锦服华冠的公子哥立在门外。二人年轻气盛,风采绝伦。其中的高个更是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但好像事情并不是太顺利。至少矮个子愁眉苦脸。
“不匀,咱们进这县衙几趟了。”高个问。
“哥哥,第三趟了。”矮个回答。
“事不过三,已经尽力而为。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高个劝道,说出这话时,不仅没有颓丧,反而神采奕奕,竟有暗含些许高兴的味道。
“长江真会发大水吗?”被称不匀的矮个青年这么问。
“别想着大水的事了,从进这县衙,磨了半天嘴皮子,到出来为止。咱俩连口小水都没喝上。”高个竟这么说。
“这黄县令当真小气,连壶茶都不上。到了饭点,竟还赶人。”不匀有些生气。
“人微言轻。好茶是配给配得上的人的。又比如说,好女也是配给配得上的人的。”高个解释。
“你是说县令之女黄月娥?”不匀有些意动。
“当街说这个不合适。到了饭点了,该上馆子吃饭了。边吃边谈。”高个摇了摇手中鹅毛扇,这么建议。
“好啊,要不就去那家吧。”不匀眼光一扫,用手一指,街角一处冒热气的馄饨摊。
高个一拉矮个的袖子,将他撺掇进了边上的酒楼。进去后,招呼掌柜:“楼上可有清净雅座?”
掌柜一见两人打扮,不敢怠慢,忙叫起来:“好咧,楼上小包厢一间。”同时给跑堂的小二使眼色。
小二自然屁颠屁颠地引两人上楼,避开大堂里的闲杂人等。
两人进了雅间就坐,然后点了四样小菜,一壶老酒。不多说废话,等酒菜上来后,吃将起来。高个开始吃喝,矮个却不动筷。
矮个等了等,急了,说:“哥哥,手头的铜子快用光了。还这么吃,只怕撑不下去。”
哥哥回答:“我既然叫孔明,心里自然亮堂得很。吃完饭,去当铺把这新鹅毛扇一当,够买回家路上的干粮。”
弟弟不匀傻眼了,问:“这扇子可花了不少钱,一进一出不亏了吗?”
孔明乐了:“一点不亏。咱买它,包括两套衣冠,是为了体面办事。最后还能当回一些,正是物尽其用。”
“衣服也当?”不匀问。
“不当,咱们还得靠这两身锦衣,风风光光地出城上码头。扇子倒是多余。回家种地,还是手拿锄头,比较合适。”孔明回答。
“我倒觉得这把扇子与你挺配,气质加分不少。”不匀道。
“我拿扇,是为掩饰手里的老茧。不想让人看出,我只是个做苦工的下人。而是名副其实的官宦子弟,文人才子。说白了,就是掩盖低俗气。出入官场,必然得有配得上的行为样貌,也就是场面。”孔明解释。
“弟弟受教了。因此咱们才花冤枉钱,进这酒楼吃东西。”不匀感叹。
“咱俩隐姓埋名的时候,吃路边摊都是享受。但抛头露面的时候,该花的一定得花。因为是花给有心人看的。否则自降身份,被人诟病,将来到了大场面,也很难出头了。”孔明这么说。
“旁人不知,我能不知哥哥算得比谁都精吗?”不匀说。
“这种都是明面上的小事。算不得什么。能够算人算命算天,才是真正的大师。”孔明解释。
“是的,待人接物,不过是最基本的礼数。但凡在场面上过的,连笨蛋都会。能像哥哥一样,算人算命算天,才是真正的大本事——雄韬武略。”不匀说。
“其实,假如你上回不是盯着人家的女儿黄月娥看。这一趟,黄县令真不至于,连茶水这种基本礼数都不做。”孔明说。
“这也不能怨我。谁让他生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儿。而我是气血方刚的儿郎,自然多看了几眼。并非不懂基本礼数。”不匀解释。
“为什么我就没有那几眼。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也该明白。那种女人就不该是我们这种下等人能配的。根本就不像是同属一个世界的。”孔明说。
“今天,她在后院弹的琴声很好听。”不匀说。
“够了,别陷进去。爱上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会是一辈子的痛苦。”孔明继续喝酒吃菜。
“那修堤的事怎么办?”不匀问。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只记得有个黄月娥。”孔明放下酒杯。
“堤必须修。”不匀这么说。
“你是我弟弟。咱俩自幼失去父母,寄于叔父玄公篱下。叔父一死,叔母章氏并不待见。只当咱二人为下人使唤。种地砍柴,做尽粗活。今日好不容易混出点头......”孔明说。
“我的意思是,把钱拿出来,买通路子。”不匀说。
“咱们不是没钱了吗?吃完这顿好的,得当扇子,才有干粮回家。”孔明说。
“船里有。”不匀说。
“别打船的主意,没那条船,咱们就得走路回家。”孔明说。
“船里的钱必须拿出来。”不匀坚持。
“我是把金叶子夹在了船板层中。拿钱就得毁船。这钱是咱俩将来安身立命用的。”孔明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
“用来修堤。”不匀坚持。
“用来买个官都更好,这样咱俩直接就能出头一个。”孔明依旧压低声音回应。
“用来修堤。”不匀依然坚持。
“无礼,我可是你哥哥。”孔明说。
“用来修堤。”不匀依然这么说。
“你这会要命的。我不想修堤,自然有更大的算计。荆州一发大水,民不聊生。北方的曹操有机可乘,一定会顺势南下。江东肯定也遭水患。曹操不仅能吞刘表,也能灭孙权。天下一统,大义完备。修堤就是逆流逆势逆天。”孔明竟然明说了。
不匀沉默了,想了想,干脆地也吃菜喝酒,不再多嘴。
过了会,酒菜吃完了。
不匀放下筷子说:“我想好了。曹操不仁不义,不配得天下,咱们还是修堤。”
孔明说:“修堤就是得罪曹操。往后就别想在他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了。”
不匀愣了愣,反问:“修堤和得罪曹操,有直接关系吗?”
“曹操是当权者中最聪明的一个。修堤有利刘表稳定,妨碍他曹操一统天下。这笔账,像他这种人,一定能算,也会算清楚。曹操本就多疑,妒贤害能,滥杀无辜。咱们如果负上了修长江大堤这有板有眼的罪孽,还能在他手里好过吗?恐怕一辈子都得在对立面。否则总有把刀悬在你我的头上。而曹操这样的人,和他处在对立面,还有好日子过吗?”孔明竟然解释了这么一大段。
不匀沉默了半晌,问:“以哥哥的不世之才,难道还需要怕曹操吗?”
孔明说:“曹操可是能得天下的人。”
不匀反问:“哥哥不也有这样的才能吗?”
孔明说:“这不仅仅靠才能,曹操的身世也占一半。”
不匀说:“你的意思是,我俩只能认命,一辈子种地,埋没才华吗?”
孔明愣住了,呆了半晌,回答:“好吧,我答应修堤。既生曹操,何生孔明。若是不对抗曹操,怎么让世人知道,我诸葛亮也有经世之才,只是没有经世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