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望着眼前的同自己一般的愤恨不已的听众们,终是忍不住略微低头嘲讽的勾起了嘴角。再次抬头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视到了常肃的眼神,那双眼睛冷酷似的眯着。但这却唬不住赵启,这般稚嫩的神色硬要装作冷酷无情的杀手也是为难他了,想到这轻笑的向常肃点了点头。
沧桑略带沙哑的嗓音随着讲书特有的语调再一次开始了。
台下的常肃被台上那位讲书的一个点头轻笑恍神间竟觉得这位老头子竟也是蛮俊俏的,对自己无语的摇了摇头,再次看向讲书的人。身着讲书人惯穿藏青灰色的长袍,自常肃的位置可以看见他略显弯曲的腰身,抬手投足之间无不宣示着此人讲书已久未有十载怕也有五年。茶盏、惊堂木、折扇这些摆件也不比他人少些什么,若是有些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恐怕方才自己看见的那抹笑容姑且算是吧,毕竟可不是什么说书先生都这个样子的。
常肃明明知道自己应当想的他那低头掩饰去的嘲讽痛心的笑容,可不知为何却控制不住脑中萦萦绕绕全部都是他向自己轻笑点头的样子。几次试图摆脱未果之后,常肃拿起身旁木机之上的茶盏,扬手就是一口。滚烫的茶汤到口中才让常肃想起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盯着台上的那人,还不是自己的茶水没了,好在茶汤的温度不是滚开的开水,多年的训练让常肃脸色略微扭曲的吞了下去,这回脑中心中可是空空如也,只是顺着那口滚烫的茶水顺着食道自口中直至胸腔而下,流入腹中。
台上的说书先生赵启本是讲着,那炀帝多番薄情寡恩,翻转折扇的功夫就见到那位“冷面”杀手木着脸吞了一大口新添的茶水,然后竟也面色扭曲喝了进去,眼见着要朝自己看来赵启下意识的调转视线,若是给一个理由可能是因为不想让某些人再吞一口茶水了吧。
刻意的清嗓之后,赵启再次将自己投入了自己练习了多年只为一朝登场的讲书之中。
“恒安王被潜派前去查抄洛将军府,宫内宫外都是未曾想过得。毕竟恒安王多年离居朝野,不管政事。不知为何这次炀帝竟是给了他这份差事,更奇怪的是恒安王萧嬴竟也没有前去宫中推辞,当天接下圣旨第二日就带领了人马前去洛将军府内。
深宫之中,端孝皇后因着多日未见炀帝,权势逐渐分散,等其自新分封的嫔妃之口中接到消息,自家府邸已被查抄之时。”
雅间里面的洛清月听着楼下避重就轻的讲书人沉稳沙哑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心中的略带讽刺的冷笑,不经意间就从口中洋溢出来。
红绡略一抬头,看见明明还是一个表情,却明显不是一个心情的洛清月。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自家皇后娘娘,只好将怀抱里面的腰身搂的更加严丝合缝。
洛清月轻轻拍了拍红绡的交叉自己腰身的双臂:“没事。”
“怎的没事,姐姐听着楼下那小老儿胡言乱语定是气坏了,姐姐别怕,等他下台之后我就把他掳到咱们府上,让他天天给你讲书。咱们不气哦,不气。”红绡略带骄纵的语气,维护的话语让洛清月很是享受,只不过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土匪作风看来还需要自己看着呀。
“绡绡,别闹。你也知道他是谁的人,我们没必要无端惹事,坏了我们的平淡日子。”洛清月清冷的话好似没有什么情绪,但红绡抬头望见曲线明显的下颚不再紧绷,就知道洛姐姐这是不生气了,否则说什么也要把那小老儿撸过来,以泄心头之气。
红绡觉得自己这么依偎着洛清月,时间长了也是蛮累人的。当即起身搂了搂身旁神色好似一直一个样子,其实心里面的情绪已经转了九曲十八弯的冷清小娘子。禁不住地搂至自己身亲,狠狠地亲了一口,这才罢休。
洛清月对于红绡时不时发疯偷袭已经自刚开始的接受不了到现在逐渐麻木了,只是微微扫了一眼红绡便再次凝神听着门外老朽讲书。脑中却不受控制的转向了自己当初初次收到恒安王密件的场景。
洛将军的府邸的确是恒安王查抄的,只不过相比楼下戏剧似的全知全能的炀帝,记忆中的炀帝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寻花觅柳,哪有心思关注自己那什么劳什子兄长,每日做些什么。故而,恒安王自边关往返月余,却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可恒安王回京之后就做了一件让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亲自求旨前去查抄洛将军府邸。炀帝这时才想起自家兄长居然还没有回到封地,于是同母家商议之后准了。毕竟那时坊间已经逐渐流传功高盖主,洛将军惨死的真相便是惨遭奸人谋害。其实百姓倒是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只不过相比于一言堂,他们更喜欢的是自己参与的、挖掘出来的“真相”。这本没有什么,然奈何杨氏一族多年来就做过这么一次闯入权力中心的事情,自是做贼心虚,听见谣言恨不得离得远远。此刻有人主动顶锅又哪有不愿意的,当即同炀帝萧亥商议妥了,只想着收获渔翁之利。
恒安王借着皇后母家的原由,几次三番派遣手下前往中宫名义上是送还中宫儿时用物,实际上却是用来传递消息。这般大胆的行事作风竟意外地没有惹人怀疑,反而是将恒安王名声自闲散王爷变成了皇帝走狗,中宫马屁精。但无论如何,效果其实还是很明显的,那张达就是实例。
恒安王同洛清月几番商议,顿时发现相对于外族入侵的偶然条件,张达这厮克扣粮草的行为很明显是必然的,而且沙城地广粮少很是不利的条件相加,若非人为恐难以让人相信。故而洛清月联络了家父在军中的旧部,恒安王派遣属下前往边外,私下探查之后竟得到张达竟然在匈奴那里,不尽如此竟还被新任可汗分封土地,俨然一副塞外人的嘴脸。
还好那时张达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松懈了警惕才让恒安王和洛将军的旧部一击即中,押解至皇城,以听后效。未曾想……
“那方端孝皇后通过密信同家父旧部取得联系,几经探查终是抓获张达,押解回京。未曾想张达这厮在边关之时明明招供自己与杨家人密谋迫害洛将军以及十万将士,克扣粮草转身卖于可汗牟取暴利,引以为制。可是入京之后竟是反口攀咬洛将军,说其受洛将军指示,翻供翌日就被发现在牢房自缢而亡。让本就无人敢置喙的案子经种种人为证据积压成为了一份铁案,无从翻案。”楼下讲书的声音悠扬婉转,勾着人们往下听,让洛清月对自己的判断更加有些确认。
“端孝皇后本以为自己不遗余力的找到了关键性人证,会给家父带来一丝清白,哪曾想会如此!中间人去世之后,又如何再往下查呢?端孝皇后悲痛欲绝的时候,炀帝萧亥倒是简单的很,一心扑在了宫中侍女。都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到炀帝这里竟变成了除却中宫统统均是侍女,因为还未到选秀之时,炀帝即使心有瘙痒却也无能为力。只等几月之后选秀之时,遍选天下美人以充后宫。
端孝皇后一气之下竟是病了下去,卧床两月有余,病好之后性子愈加冷淡,帝后也不再是年前的潜邸之时的举案齐眉,反而逐渐变成了史书记载孤傲自持,克制守礼,端婉瑜清,嘉秀糅籁的端孝皇后,洛氏。帝后两人逐渐分崩离析,相敬如宾。”
“姐姐,你还曾为了那狗皇帝病过?”红绡听着下面的话,疼惜的话出口之时才意识到竟是这么的酸。
“这也值得你醋上一番?越发活回去了。”洛清月语气释然对于昔年少年夫妻越走越远,好似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那双透彻的眼睛也是冷冷清清,未有丝毫瓜葛。可红绡在那双眼睛里面就是看见了委屈,委屈年幼的自己所托非人,入宫之前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入主中宫之后孤家寡人无人可依。
想到这儿,红绡那双往日里面总是盛满妖娆的深情,妩媚的诱惑如今却是空无一物,眼球发红,直直的望向洛清月,略一眨眼浓密的刷子就带来了满眼的泪光。
被这么直白的眼光望着,洛清月无声的笑了。轻扬的嘴角向两边展开,贝齿略显。凌厉的下颚线也变得柔和了不少,略一侧头深深地吻在了红绡的眼上,舌尖一勾:“咸的,与我而言堪比蜜汁。”说罢将另一只眼的眼泪也吻了下来。
红绡未曾言语,伸长的脖颈撑着头颅被缓缓爱抚,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窗外不知何时停留的鸟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楼大堂之内众人听着讲书之人声音,逐渐沉迷其中。无人奇怪,这花月外史的“花”为何还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