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总是会碰到许许多多的难解之事。不解世事难料,不解他人行事,不解自己心绪。
恒安王不解明明事情发生如此般无状,为何炀帝萧亥不理不睬,可是有着其他谋划。皇后洛清月不解贵妃红绡来到宫内,甘心为恒安王所驱使究竟所求为何。贵妃红绡不解她自己面对皇后洛清月之时,为什么总是有着一股子委屈和愤怒,却又说不出道不明抓不住。偌大的皇宫,猜不透解不开,最终是随着夏日暑气一般消匿于无形,还是随着寒冬苦寒一同扎入血脉,无人能说得清。
贵妃红绡自那一日从承乾宫见过皇后洛清月之后,夜夜无法安眠。漫长的夜晚中,宽阔的床笫之间,除却早就被下药昏睡过去的炀帝萧亥,红绡拥有的只有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虚无缥缈的梦境。梦中虚虚实实,数次她都能感受到,只要轻轻挥挥衣袖便能抚开那些云雾,看得清那双手执竹灵笼面容究竟如何。可又数次自巷子口高大茂盛榆树之上跌落,身上了无痛楚,心底的失落却不是言语间能说出口的。
于是近日来,仙云殿的宫俾们早已没有身为宠妃宫中人的高傲,反倒是前所未有的低调,生怕惹恼了阴沉烦闷的贵妃娘娘。
后宫之内本就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原本最是高调的人突然间消沉了许多,其他嫔妃不知其中内幕,凭借着对于贵妃红绡的关注,怕惹恼了宫中贵人惹祸上身,亦开始低调起来。
待到皇后洛清月听到身边宫人禀告,近来宫中不知为何氛围低迷,她也是一头雾水,难道又要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而如今的种种不过是暴雨来临之前的沉闷罢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皇后洛清月的确是说对了。只不过这件大事,是单单对于红绡来说的罢了。
接连数日的未曾好眠,夜夜入梦并未能让红绡想起更多关于那人的事情,相反的是倒让她忘记了不少事情。比如,她为何会连日梦魇,为何会去承乾宫,为何会心生委屈,为何会心生烦躁……数件事情一同发作,来不及叫红绡缕出头绪,宫外就传来恒安王对于她意欲冬季来临之前解决炀帝萧亥,表示否决,却又丝毫不说事关自己寻人之事进展如何,数次询问却只得到了一句已有眉目。
夏季三伏已过去大半,湿闷无处不在,燥热的空气仍旧抚摸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已是深夜,白日森严的宫中好似流淌着一股子自由,如同月光想要照拂万物一般,虚无又可笑。
红绡醒来时,未有一名宫俾知晓。因着贵妃最烦有人在她侍寝时窥探,所以但凡皇帝来到仙云殿,无论宫中规矩如何,红绡的殿门外五步之外才有人守夜。如此操作当然是红绡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想去看一看中宫皇后洛清月的便利,想做便做。红绡不愿再次跌落无边无尽的梦魇之中,数日来的未曾好眠,让她下意识遵从了本心的思念,换好夜行服再次挑开帐子看到昏睡的炀帝萧亥,转身便从后窗跃出去,几个纵身已经来到中宫所在的飞星宫主殿。
同上一次“有理有据”来窥探皇后洛清月不一样,这一次红绡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真要深究下去,无非就是想要而已,想要见她,见一面就好……
因是第二次,红绡轻易就再次来到洛清月的寝宫,不同于不遵礼法的贵妃红绡,皇后洛清月的宫殿之内无论是巡卫的宫人,还是守夜的宫俾,皆是按照宫中所要求的那般布置,没有丝毫违制。端庄守礼即使是如今被世事伤透心的皇后,依旧是刻在骨子里面的坚持。不过这些布置除却让红绡有些恼怒以外,没有任何阻拦的作用。不消半刻,红绡便稳步进入室内,轻悄悄的撩开散落的帐子。
床帐之内,往日里永远是冷淡自持的皇后娘娘洛清月没有丝毫防备的沉睡着。这个样子的她是红绡从未见过的,甚至于让红绡沉溺无比,顺势坐在了床边。手指不受控制的想要描绘着那人的眉目,迷恋的心情让红绡有种这副画面仿若春日薄雪覆盖之下的腊梅,晶莹透彻又不禁风霜,再多一丝寒风,这份脆弱便会消失不见,故而让人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
好似福至心灵,红绡猛地想起了那晚的竹灵笼,忆起了多年前的笛音,总是藏在薄雾后面的那张面庞悄然同眼前之人重合起来。昔年女童乖巧稳妥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而这次她记住了那人的名字。
她说,她叫洛清月——
月光静谧的流淌,湿热沉闷的风依旧吹着,红绡心绪波涛汹涌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舒适平静,纵使宫殿外滴滴答答,雨滴拍打树叶的声音愈来愈大,也未能让红绡从情绪中轻易抽离。
直到守夜的宫人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吵醒,恍然间发现寝殿内竟有窗扇未关,行至殿内才让红绡回过神来。
不待宫人的那句“有刺客”喊出喉咙,红绡就轻车熟路的从侧殿书房后窗跳出。几个跃身就消失不见,徒留一个睡眼惺忪的宫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眼花了,还是真的有贼人从自己眼前肆无忌惮的逃匿不见。
深夜暴雨,纵然红绡武功高强也抵不住仲夏暴雨。原本夏季的雨淋了之后,热水沐浴一番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奈何红绡乃是深夜外出,淋了雨也不好声张,只好做回哑巴吃黄连。
待到第二日,近来无比低沉的宫中因两个消息沸腾。一是因为昨夜暴雨,贵妃红绡因窗扉未关,寒气入体发起了高烧,让炀帝萧亥心疼的自晨起就开始训斥了太医院一众太医小半个时辰,当然守夜的宫人们也没能幸免,若不是贵妃求情,估计宫狱是躲不掉的。二是昨夜暴雨前后,皇后宫中闯入歹人,尚未逮捕到贼人。
相对于第一条消息君王一怒为红颜,第二条消息一个无宠的中宫皇后,关注的人并没有多少。更何况也未听说,皇后寝殿丢失了什么物件,受了什么伤。
宫中人大部分是计较着皇帝对于贵妃的宠爱,简直是教人酸死了。也有少部分人说是这明明就是贵妃争宠的阴谋,要不然前些日子贵妃宫中怎么会那么反常。还有更少一部分人说,是不是有什么歹人闯进禁宫之内,若不然怎么那夜怎么接连两个宫中贵人都窗扉未关,必是那贼人前来窥探宫中防守情况,想要伺机而动。
只有皇后洛清月一人第二日听到宫人禀明昨夜之事,又听到贴身宫婢说贵妃红绡因风寒入体发起高烧。刚刚起身还未洗漱穿衣的皇后洛清月,忍不住低眉浅笑起来:这人也真是给添香楼丢人。
稍纵即逝的笑意让贴身伺候的宫俾们内心惊讶异常,她们都快忘记原本皇后娘娘笑起来是如此的美丽,虽然她们没人能弄皇后娘娘在笑些什么。
皇后洛清月自然不是仅仅因为两件事情一同发生,便认为两者之间有关系。而是昨晚红绡坐在床边时,她中途醒过一次。当时尚且以为是梦,如今想来那又哪里是梦呢?
纵使荒唐,却也是事实。
贵妃红绡昨夜前来皇后宫中探视皇后,归途淋雨风寒入体,如今高热病发。
宫中人即使不知全貌,也发觉事情发展逐渐有些出乎意料。贵妃生病,皇后当日就前去探望。明明因此事,皇后宫中入贼人都未能大力追查,皇后居然也大方的不计较。更不论,皇后娘娘屡破奇迷,可是本人宫中进了一个贼人这件小事,却是不了了之,再不提及。反而贵妃病好之后,日日前去飞星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端的是一副妻妾和气的局面,让看戏的一众宫嫔同飞星宫的宫俾一般,着实猜不透。
其实,猜不透的又哪里只有她们呢?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红绡又一次早早来到飞星宫,堵在了皇后洛清月寝殿门外。名为请安,可是洛清月总觉得这人是来蹭早饭的。
“嗯。”皇后洛清月淡淡的回了一句,看着眼前的早饭,又看了一眼尚在门外好似柔弱无依的贵妃红绡。她无奈的抬起眼睛看向宫俾,宫俾转身就去又拿了一双碗筷与绣凳放在洛清月身旁。而后颇有些轻车熟路般将那宠冠后宫的贵妃,引至桌前退下。
如果说刚开始几天,洛清月还算惊讶,现如今已是淡然了。一场无所言语的早饭便在杯盘微微碰撞的声响中开始了,两刻钟后早饭结束,洛清月起身洗漱,红绡亦是紧随其后。
纵然皇后洛清月自认为早就见识过世间诸多世事。可是她不过是在这位杀手发烧时探望一次,也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至于出身于添香楼内的贵妃红绡粘她粘到如此程度吗?实在是超出洛清月的接受程度。
只见皇后洛清月略一挥手,身旁服侍的宫俾顷刻间退下,连带着红绡身边的宫女们也被带走了。宫女们侧目而视,却见主子连眼皮都未曾高抬一分。红绡对于自己的宫女们听从洛清月指挥,没有丝毫反感与不适。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洛清月,如同失而复得珍宝的孩童,用最幼稚的执着诉说着欢喜。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饶是自诩沉着冷静的洛清月也是难以直面,心底止不住的躁动却又故作镇定的问道:“红绡,你想要什么?”洛清月不过是尝试按照添香楼的思路与红绡沟通,只可惜此刻的红绡除了忍不住勾起的嘴角,什么也没有。
“你,我生为寻你,不止不休。”红绡说着溺人的情话,双目却似孩童般的清澈纯真。让洛清月原本心中不可名状情绪,更是疯狂,想要寻至一个出口,宣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