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正在为白杍栎的婚事兴土木费人事,阖府上下皆忙作一团,却来了这么一个闹事的人。
有小厮听那人话里有话,觉得不对劲,于是便跑进府去找李信。恰巧李信在府内也听到了动静,正疾步向外走来,那小厮跑得急没注意,一下撞到了李信怀里,摔跌了一个跟头。
“不长眼的东西,在这内府中胡蹿什么?”李信骂道。
小厮抬眼一瞧是李信,也来不及捂摔疼的地方,忙说道:“李管事,外面来了一人闹事,越说越难听。您快去瞧瞧。”
李信叫人扶起了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问他来人样貌如何?又都说了些什么话?
这小厮刚才摔倒扭了腰,也不敢放慢脚步,跟在李信身边详说了那人的长相,又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对方的话。
李信点点头,心中已有了章法,快到门口时,早有一小厮在等着李信,见李信过来,便笑着迎了上来,嬉皮笑脸地说,“李管事,有人闹事,已被咱们弟兄制伏,如今堵了嘴,绑了手脚,正被弟兄们当条凳坐。”
李信见来人是合欢,便已安心,却仍说道:“你们如此作贱他,再出了人命!”
合欢笑道:“咱们兄弟手下有轻重,断不会要了他的命。”
李信又道:“这在外面吵闹莫不是要别人看了笑话。”
合欢回道:“街口两边都有人守着,刚才清净也并无人通过,怕他嘴脏,没等他说出更难听的便先堵了嘴。兄弟们做事严谨,不会在光天白日下,漏了缝隙,让别人瞧了热闹。”
李信点点头,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来到角门边,侧身瞧见那人手脚被绑着架在了两张条凳间。身上还坐着一个小厮嬉笑。再看那人脸色煞白,一只脚光着,脚上的足袋被塞到了嘴里,眼睛红肿,头上被泼了冷水,也不知道是嘴里的口水还是头上的冷水亦或是眼里的泪水,总之那黏黏糊糊延绵不断的水线聚成水珠一直顺着足袋滴到了地上。
李信快步走出来说道:“做什么如此喧哗!再惊了老太太!”
坐在那人身上的小厮忙跳下来,笑道:“这疯子闹事,嘴里不干不净的骂您……”
小厮还未说完,李信便骂道:“一帮只知道作祸的混账小子们!平时怎么训诫你们的?发起性儿来,什么都忘了!凭他骂谁,你们也不能如此!还不快点把人放下来,抬到门房里!”
小厮们把那人放下,抬到了门房里,往地上一掷,那人疼的缩卷了一下身子。
李信见状骂道:“混账东西们!把人放到炕上!松了绑,把口中那东西拿出来!”
小厮们又把那人抬到炕上松了手脚,刚抻出足袋,合欢过来了又拿足袋给他堵上了嘴,然后笑呵呵地说道:“你可想好了再说,虽说咱们李管事是菩萨心肠,可你现在已身处府内了。府里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能惊了各屋的女眷,你要再胡言乱语,咱们可就顾不得李管事的面子了。恐怕你要比刚才还受罪。”
那人吓得连连点头。
合欢笑呵呵地给他把足袋取出来,笑道:“李管事还有何吩咐?”
李信先冲那人说道:“先生莫惊,先定定神,有事慢慢说。”又对合欢说道:“去沏壶热茶,拿条手巾来。”
说罢,李信遣散了众人,只剩他和那人在屋中。
那人几欲开口,奈何刚才折腾那一场,现在唇齿打架,不听他调遣。
李信安慰他道:“先生莫急,定定神再说。据闻先生是来找我的,恕我眼拙,认不出先生尊颜。想来莫不是我哪次出门办事或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无意间曾得罪过先生?”
那人连忙摇头摆手。
李信笑道:“先生莫急,我未有责怪先生之意,只是我白府尊上管下极严,日常训诫我们凡事皆与人为善,不可张扬。先生今日因我而受此难,若是被尊上闻听,恐怕我……唉,这也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如今尊上事务繁忙,我们太太又身体欠安,不理日常琐事,老太太呢,也早就颐养天年,不再过问府中各事。这下人的教导,多由府中各管事负责。我平日里性子软,对这些顽货,总下不了狠心,才纵得他们如此。原来还好,他们常在府中,尚有节制。哪怕是陪主子出门也有管事的跟着,尚有牵制,也断不敢如此。可这如今府内兴工事,为了方便匠人们进出,新开了角门,这内府上上下下的女眷众多,各处都设了把守。这几个顽货太没章法,不敢让他们守在内府,只让他们在此看门,没想到他们这算得了意,那混账面目都使了出来。今天先生来此,这些个没王法的东西又欺辱了先生。定不能饶了他们!万幸如今天已转暖,否则先生若受了凉害了病,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李信说罢,便给对方深深作揖。
对方忙惊得下了炕,扶起李信,颤声道:“李管事莫要如此。若因我让李管事受了牵连才是我的罪过!”说罢,那人突然跪倒哭道:“我今儿胡言乱语都只为见着真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刚才那帮兄弟无关,更与李管事无关,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这么说。我只求李管事救救我百杍栎那苦命的孩儿。”
“白杍栎!”小日正好路过,听到这些,心中诧异,不由得惊道。
李信听到小日的声音,忙出来问安,嘱咐小日先别说话,然后两人一起又进了门房,李信请小日坐下,怕对方认出小日尊贵,又缠上小日,李信便也坐到了小日身边。
可那百杍栎却也不是山野村夫,他见李信对小日恭敬,又瞧小日年岁,便已猜出了端倪,于是匍匐到小日脚边,哭道:“叔叔,求您救救您那可怜的侄孙吧。”
“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小日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长许多的人不解地问道。
“别乱攀扯,你有事说事便好。”李信说道。
“小的没有乱说,小的祖上和叔叔本就是一脉宗亲,如今虽分了家,可也是血脉相承,按照祖宗的族系排法,我自是叔叔的侄子。”
合欢送水,闻听此,与李信对了一下眼神,便退了出去。
百杍栎继续说道:“叔叔,我来府几次,每次想拜见太公都被人挡了。我自知那些仆从定不知道白、百皆为陇中杲氏的嫡亲子孙。我也从不与他们多说此事。”
李信打断百杍栎的话问道:“先生若如此说,我便是不信了,杲氏白、百两姓划江而居,几百年来互不干扰,先生若真是杲氏百姓后人又怎会来此?”
“真佛面前我不说假话。杲氏百姓早已没落,后世子孙富足者寥寥。而那富贵之人为了避祸早已改了姓氏,毁了宗谱,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我们这一支本算百姓中的嫡亲正室,到我曾祖父那尚且还有些荣光。奈何历经乱世,到我祖父过世留给家父的却仅剩几块薄田了,再到家父过世时便什么也没有了,连发丧的钱都是街坊凑的。我家贫如洗,正思忖如何度日,巧遇了一游走商人,招我做了上门女婿。我便卖了破屋贱瓦,还了众人钱。跟着岳丈游走四方。可几年前,岳丈突染怪疾,我们一家只能投奔到岳母的娘家这南都城内。虽然祖上有训,不可越江而居,然我想我既已入赘,孩子都姓了他姓,我虽姓百却也不是百了,便跟着过来了。我妻娘舅一家是做拾香生意的。我虽厌弃,奈何寄人篱下也只能任人差遣。可纵使我夫妻给舅舅家做牛做马,依然被他们糟践,日日辱骂。前些日子,我家小女也染了疾,瞧了几次病却不见好,身子每况愈下,时至近日,已水米难进了。大夫说,需用人参做药,方能救命。我便去求舅舅舍我几两银子给小女买点参渣参须续命。可他却躲在屋里不与相见,舅母出来骂我们贱种贱命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死了干净。我气不过与她争辩几句,她反倒一下坐在地上说我打了她。我妻娘舅也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我们一家人赶了出来。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又去求娘舅,最后却只让我们一家老小住在了堆香屋里。可怜我那小女才不过年方七岁,最是灵巧可爱,孝敬爹娘,也不知道她从哪听来了配阴婚的话,便要我们不要再医治她,让她快些死了好。死了后卖了她许给别人配阴婚,让我们拿了钱去别处过日子。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百杍栎说着就痛哭起来。
小日听着眼圈也红了,当下就要给对方钱,可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哪有银子在身,空有一个白府大少爷的名头,竟然没有一分钱。
小日正气恼,合欢进来了,拿了一个锦袋双手奉上说道:“爷,这是锦纹姑娘让我给爷送来的。”
小日打开一瞧,里面有两个五十两的大银锭,心道:“这锦纹也能掐会算了?不过正好给了这人。”
小日将锦袋给了百杍栎,问道:“这一百两可够给你家女儿治病?可够你另外安家?”
“足够了,谢叔叔赏。”百杍栎忙把锦袋揣怀里,磕头道。
小日忙扶他起来,又说道;“你暂且拿着这银子去办你的事……若不够……”小日还要说什么,一眼瞥见李信冲他使眼色,便不再说下去。
合欢见状说道:“爷,锦纹姑娘请爷回去议事呢。”
李信说道:“我送这位百先生出去就好,爷请回吧。”
小日见他们如此,料定有其他缘故,便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
小日走后,李信又让小厮取来了他一件未穿过的衣服给百杍栎换上,又自拿了几两碎银子给了百杍栎,继而说道:“今日给先生这些,全因先生境遇实让人心生怜悯。与先生是谁毫无关系。不知先生从何处听来陇中杲氏,还望先生日后莫要再以杲氏后人自居。”
百杍栎闻听此也不恼,作揖说道:“今日之冒犯实属无奈之举,小女病好后,我自带家人隐姓埋名,远离南都,永不犯境。”
此事过后,小日又腾挪了二百两银子,拿了杍栩在外寻来的续命丸让李信寻了那百杍栎交给他,果然治好了他女儿的病。那百杍栎也依言,改姓妻姓花,带着一家老小离了南都城。
这些暂且不表,只说当日李信送走百杍栎后又与小日交待,原来那百杍栎之前来过几次后,李忠早已派人查清了他的底细,确如百杍栎所说。
可那白、百两姓既有渊源也有宿怨,数百年前,他们同为陇中杲氏家族,掌控着这中原的命脉。后来家族中出现分歧,分为两派,一方扶持秦王公子吴,另一方扶持隐王公子沙,掀起了二王之争,至公子吴即位止,死伤无数。杲氏家族也因此伤了元气,后分家为白、百二姓,划江而居,彼此不得越江而入。
小日听到此,觉得事有不对。
各位欲知何事,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