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寻畔戏班
烘暖微酲,春日已深,凝江中的春水摇曳,岸近显露出整齐如剪的青绿色涨水痕迹。凝雨镇,是一个毗邻建安的小镇。每年春日朝雨过后,便有雨水留在桃花树上,湿漉漉的花瓣还留着晶莹的水珠,一阵春风吹过,花瓣摇曳着身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丝毫不在乎早已湿透的斑驳路面。仔细一看,桃花花瓣上的水珠未曾有丝毫抖落,故有凝雨镇之名。
在凝雨镇有一个以经商为主的帮派,名凝安帮。老帮主欧阳池东,治帮有方,在凝江码头运货经商,从未有任何偷税漏税之事。不仅如此,因为码头的生意,需要足够的人手,凝雨镇上的很多青年都多了一条生计,可以在码头有活儿可做。
话说老帮主年轻的时候,外出经商,在一个古庙收养了一个女婴回来,转眼十八年过去,这个女婴已然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不知为何,该女婴并不随老帮主姓,而是姓孟。传言,她的名字是古庙的一位老僧所取,叫孟朝雨——女婴是在朝雨过后出现在古庙门前的。
而老帮主欧阳池东,年岁渐高,想将凝安帮的事情交给少帮主欧阳彬蔚,即欧阳家唯一的血脉。可惜少帮主在三年前不知踪迹。有传言,欧阳彬蔚被奸人所杀,也有说是盗贼所害。可最后都没有得到证实,少帮主的踪迹依旧无人知晓。老帮主也因此黯然神伤了许久。可是,帮内的事情依旧要处理,身体每况愈下,少帮主的下落依旧杳无音信,帮内之事必须有人接手,这沉甸甸的担子无形之中就落在了孟朝雨的身上。
话说,孟朝雨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在老帮主的调教下,帮内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但是,治帮并不是她想做的。
老帮主有位故交为都督同知赵辅,膝下有一子名为赵清,年纪与孟朝雨相仿。赵辅在十年前拜访欧阳池东的时候,见到孟朝雨,便觉得年幼的孟朝雨天赋异禀,有习武的才能,便收其为义女,教其武功。
转眼十年,凝雨镇的桃花仍旧不改当年,依旧笑着春风。
曲乐声声,铜锣敲响。这里是凝雨镇最有名的,也是最古老的戏园子——寻畔戏班。老班主叫冯寻,是出了名的好嗓子。可是,一年前班主的爱妻去世,老班主便不轻易给人唱戏,都是由戏园子的徒儿开台,两天前却被人破了例。此时寻畔戏园的戏台上,已粉墨登场的戏子们正卖力地表演着,可谓唱念做打样样俱全。
戏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更是不时发出阵阵的喝彩声。关于班主的故事便由此传来,相传一年前,班主的爱妻胡氏身染重病,班主四处寻医,都无济于事,胡氏在一个春雨过后的早晨便逝世了。为了怀念亡妻胡氏,老班主创作了一曲《黯销魂》,将悲伤之情融入戏曲中。可是,人已逝去,一曲终是生离死别。
瓜皮小帽,寻常青布直衣,一副市井男子打扮,混迹于戏园子的二层阁楼上,身旁有着相似打扮的随从。两人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沉静的目光并没有看向热闹的戏台,反倒落在不远处那自成一地的贵宾席上。只见一名俊美的锦衣少年正襟危坐在楠木做成的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星眸微合,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此人,为提刑按察司穆彦之子,穆寒,现任正四品,指挥佥事。
“好曲,好曲!《黯销魂》,果然名不虚传。”一曲终了,从戏园门口进来一个墨色缎子衣袍的男子,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此人为指挥使门达之子,门佺。门氏父子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民间对父子俩的看法不容乐观——此人正是让班主破例,主动开台唱戏之人。
阁楼上的两人,默契的语带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眼底尽是讥诮。此人出现在凝雨镇,必将不安宁。
“大人!”锦衣少年旁的随从轻声唤了句。
只见锦衣少年将茶杯轻轻一放,示意按兵不动。门佺眸光一定,瞧见了贵宾席上的穆寒,只听见一句:“什么风把穆大人吹到了凝雨镇,三日不见,穆大人更加意气风发啊!”
二楼阁楼上的穆寒一跃而下,嘴角露出“狡黠”一笑,嗓音清雅淡漠道:“听闻门大人对《黯销魂》曲深有执念,莫不是还惦记着瑶族的那位逆贼?”
双眉紧锁,双拳紧握,门佺冷冷地盯着穆寒,似乎想把对方捏碎的心都有了。
戏园子的观众们好奇地观看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大戏,就连二层阁楼上的两位粗布“男子”也看的津津有味。“瓜皮小帽”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铜钱,唇边勾出一抹冰冷的笑。
到底是官宦世家,门佺对这种话听多了,倒也不足为奇,他转而一笑,道:“邀请穆大人一同赏曲,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穆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一丝警觉,眸光一定,穆寒露出了紧张之色。戏园子周围突然冒出白烟,视线逐渐不清晰。隐约一个黑影子敏捷地从阁楼上射出三根银针,针针致命,老班主冯寻顿时咽了气。
一手拦住了穆寒,穆寒斜目一瞥,正是门佺。
门佺道:“穆大人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仅仅迟疑,黑影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声大笑发出,门佺迈着逍遥的步子,走出了寻畔戏园。
“郇祜,快看老班主是不是还活着!”穆寒朝身边的随从道。
“大人,已经死了!”郇祜查看伤口后,说,“发现了三根毒针,皆是致命伤。”
“谁?”听到二层阁楼有动静,穆寒的眼神充满肃杀地斜瞥,两位青布直衣的“市井男子”出现,随即下了楼。只听见“瓜皮小帽”想前道:“官爷来到凝雨镇,有失远迎!”
话语刚了,只见穆寒拔刀,指向“瓜皮小帽”说:“图谋不轨,在二层阁楼觊觎已久!”话语凌厉,手中的刀锋清晰可见,只见刀向上一转,瓜皮小帽一落,乌亮的头发倾泻下来,此人为女子。娇娇容颜,头发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一对柳眉弯似月牙,却偏在眉间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双美眸黑得不见底,眼角微微向上挑,此时目光清冷,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的阴影更是为整张脸增添了说不出道不明的神秘色彩;鼻梁挺拔而不失秀气,只是嘴的颜色略显粉嫩,又仿佛充满了无限地诱惑。
对面的女子亦端详着面前的男子: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上好的锦衣绸缎,绣着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腰间的令牌交相辉映,巧妙地烘托出一位贵公子的非凡身影。此时他目光冷冽,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大胆,你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吗?”身旁的“青布直衣”道。
“宁思,不得无礼。”只听见该女子连忙呵斥道。
身旁的“青布直衣”只好闭上了嘴巴,一言不语。穆寒愣神一想,在凝雨镇有个凝安帮,这个帮派有一定的名声,老帮主的儿子在三年前不知所踪。而老帮主有一个养女,暂任少帮主,暂时帮忙打理内部事务。此人莫不是那位少帮主?
刀锋收敛,穆寒的眼神掠过老班主的尸体,冷冷道:“带回去,验尸!”
“且慢!”女子言语一出,只见她迅速地将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其它竹子的香味。
穆寒望着靠近尸体的女子,用手阻止了准备上前阻止的郇祜。
女子靠近尸体,仔细查验后,露出了淡淡的笑,眉眼间尽是温柔与自信,她轻声道:“官爷,此人已死,是刚刚三根毒针致命,劳烦官爷检查完尸体后,让老班主能与胡氏葬在一起!”
待穆寒一干人等离开后,一脸警戒的宁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随即轻哼了一声,说:“少帮主,这些人也太不识好歹,怎么敢在凝雨镇肆意妄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子轻笑道,“他们恐怕是为了《黯销魂》而来。”
传言,“黯销魂”曾为一种“摄人心魄”的蛊术,早已失传江湖已久,这种蛊术能够唤起人心中最黯销的情绪,让人沉湎其中,直至死亡。而老班主所创的《黯销魂》曲只是一首悼念亡妻胡氏的戏曲,悲婉动人,又何苦染上了这种江湖恩怨,白白成了受害者。
黯销魂,黯销魂,吾妻之死已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