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前辈,我能说几句吗?”她站起身来,在最高处的旁听席上亭亭玉立,几乎与三巨头处在同一高度。
她黑而长的睫毛下,一双亮晶晶的美丽眼睛散发出自信的光彩,让她看上去如同女神降临。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有疑惑,有惊讶,有欣慰,也有贪婪。他们出神地望着她的倩影,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他们都想听听这个漂亮女孩要说什么。
“盘泥只是女神宫的一个弟子,”她不卑不亢地继续说,“本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擅自发言,但是诸位长老说到战争,就像说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盘泥虽然不才,愿意将有限的关于战争的了解禀告给师长们。”
大殿内又开始了窃窃私语,“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教我们什么是战争?”“就算是首席弟子,也太放肆了,这里可是长老大会!”“女神宫的花瓶不乖乖待着,蹦出来挑什么乱?”
“她是青水河之战中青石寨唯一的幸存者,”空谷神女的声音响彻神殿,压过了一切窃窃私语,“如果各位不反对当年青石寨和孙家寨之间的争斗是战争的话,关于战争,愚徒当然是有发言权的。至少,比在座很多连刀剑都没摸过,却动不动就高呼战争的人有资格。”
“想不到,青石寨居然有人活了下来,还当上了首席弟子。”孙乾川咧开宽大的嘴巴,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无声的笑。“真是可喜可贺,师妹想要复兴青石寨吗?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一定会鼎力支持喔!”
许多往事又浮上心头,她没想到师父会将她的身世公之于众。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她迟早要领导南疆,迟早要告诉世人,她是被孙家山联合蛊教某些人,耍阴谋歼灭的青石寨唯一幸存的人,她是青石寨世袭寨主龙有序的女儿。
说起来,十年前的青水河之战也是黑令这次灾荒的产物。参战的双方因为靠近馒头山一带,很早就受到了灾荒的影响。为了争夺干净的水源,以及河里日益稀少的鱼类资源。两个山寨之间大打出手。
最后,蛊教派人前来调停。他们让她父亲前去谈判,父亲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趁机攻入了青水河畔青石寨的大营。
也许,那确实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青石寨的人相信蛊教会秉公办理,他们放松了警惕,放下了兵器,然后被屠戮殆尽。
母亲在最后关头将四岁的她放在一个小木箱里,顺着青石河漂流而下,她才活了下来。“盘泥,好好活着。”母亲泪流满面,“忘记所有的一切,不要报仇,娘只想你好好活着。”
从小木箱的孔洞中,她最后看到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向母亲的头颅斩下,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记住了那把刀。它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无数次朝她斩下。她怎么可能忘记?
进入女神宫后,盘泥曾无数次暗中调查当年派往青水河调停的人是谁,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任何相关记载。蛊教的官方说法是,青水河之战的双方根本就没有申请过七星坡调停,在七星坡想插手之前,战斗便已经结束。
事后,七星坡对孙家寨也只是略施薄惩。毕竟,战争已经结束,青石寨已经覆灭,没有人指控孙家寨。
正是因为这些调查引起了神女的注意,盘泥才不得不向师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空谷神女允诺会帮她查明这件事,但就连神女,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盘泥想过,也许,所谓蛊教调停,不过是孙家寨的一个圈套,根本没有什么调停。但他们是如何让父亲相信的呢?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说明蛊教人员前来调停,父亲会甘愿冒险前往孙家寨大营谈判吗?
好在,她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查这件事,终有一天,她君临黑令之时,这件事会有个让她满意的结果。但是眼下,她得让这群自以为是的长老们知道,战争不是他们的最优选项。
“提起战争,我们总是先想到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宏伟场面,想起大手一挥千军万马齐奔腾的英雄气概。”盘泥坚定的眼神逐一扫过众人,“我们选择性地忽略了,战争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它让无数生命痛苦地死去,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妇女失去依靠,无数幼儿失去生存的希望。”
“也许,青水河之战在各位长老眼里不过是一场不入流的小战役。但是,我亲眼目睹,冰冷的铁器砍进族人温热的身体里,锋利的箭头从他们的头颅后穿出,狼牙棒将他们的脸砸得稀烂,到处都是鲜血和残肢败躯。他们痛苦地哭叫,绝望的呼号,但愿你们永远听不到那种声音,因为一旦听到,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忘记。”
“战争本就是如此,”神秀谷先锋官破北山不屑地说,“你以为是你们娘们儿玩针线活?”
盘泥没有理他,继续说:“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亲近的人。曾经,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他们的欢歌是那么的动听,他们的舞蹈是生命的律动,他们虔诚地敬奉蛊神和女神,歌颂二神赐予的美好生活。直到战争将他们毁灭,吞噬。”
“战争的牺牲是伟大的,”胡兴长老严肃地说,“它牺牲少数人,却为更多的人带来利益。眼下,我们就需要少数人的光荣牺牲,去换取黑令的明天。”
“那么,牺牲你如何?”岚久神官质问,“听说你有一个儿子已成年,让他上前线如何?”
“你!”胡兴语塞,“如果能换来黑令的将来,那又有何不可。”
谁都知道他说的话有多违心,那些叫嚣战争的人沉默了。
“青石寨曾经是一方乐土,如今却变成了荒山野岭。”盘泥继续说道,“全拜战争所赐。”
“那是因为,”高台上的计通说,“它失败了。”
“那么您是说,”盘泥毫不退缩地和计通对视,“黑令稳操胜券?”
计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盘泥。
“你们说七星兵团是山地战之王,是野战雄师;但是你们也承认,大铭帝国的军队擅长防守和阵地战。那么,七星兵团擅长攻坚吗?山阳城的城墙不高大雄伟吗?甘州城的呢?还有谕州城、平海镇,我听说洛京城有三道举世无双的城墙,从未被攻破。盘泥愚昧,请教大长老,七星兵团如何稳操胜券?”
“放肆!”胡兴拍案而起,指着盘泥大喝,“小小弟子也敢质问大长老?”
“她可不是小小弟子,她是女神宫首席弟子,未来的神女。”岚久指出。“再说,她说的没有道理吗?我也想听听大长老的高见。”
“上古时代愚公移山的故事想必你们都知道,”计通看了岚久一眼,“如果愚公在移山之前只想着,山那么高,那么大,要移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那么山永远都在那。好在,他没有瞻前顾后,他把困难抛在脑后,行动放在前面。所以他成功了。”
“如果有人质疑七星兵团的战力,”计通灰白色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般沉寂,他盯着盘泥,“欢迎她到神秀谷走一走,看一看。也许她就会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怕疼、怕死。他们是男人,更是军人,战争是他们的职业,就像女人的职业本该是在家相夫教子。”
神殿内一时沸腾起来,许多长老竟公然高呼“大长老万岁”“大长老英明”“七星兵团万岁”之类的口号,无视一旁铁青着脸的神女。
大长老,你对女人的误解,是不是因为没有女人的缘故呢?盘泥想,你没有妻子、女儿、姐妹,所以你不知道,女人也是人,也可以是战士,在必要的时候。
她能说的,已经说了,但计通毫无疑问是有备而来,他似乎非要把黑令引入战争的泥潭不可,还有谁能阻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