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的低声交谈逐渐变成了高声争吵,长袍上绣有白色权杖图标的蛊神宫系长老尤其不满,他们等计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不能忍受计通这种不把大祭司放在眼里的傲慢行为。
不把大祭司放在眼里,就是不把蛊神宫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是不把蛊教放在眼里!
长袍上绣有金色展翅欲飞的七星圣甲虫标志的神秀谷系长老们个个趾高气扬,和蛊神宫系长老们吵得不可开交。大会还没开始,却像是已经达到了高潮。
“如此重要的会议,计通却无故迟到近一炷香的时间!”阳长老吼道,他是蛊教的老寿星,再过几年就要满七十了,一向德高望重。所以才敢毫无顾忌地直呼计通的名讳。
他是蛊神宫裁判所执事长老,掌管蛊教刑名,权力不可不谓之大。这样一位重量级长老发话了,神秀谷系长老气势顿时为之一矮。
“老夫再给他一分钟时间,”阳长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寒光闪闪,“若还是不到,老夫定要治他延误蛊教至高会议、藐视大祭司、藐视长老大会之罪!”
“阳长老说的这些罪名,大长老可不敢领受。”神秀谷常驻七星坡的胡兴长老阴阳怪气地说,“不要以为你掌管着裁判所,就可以胡乱给人罗织罪名,哼!”说完,他竟将佩刀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大长老在神秀谷厉兵秣马,为了南疆鞠躬尽瘁,某些小人却在这里诋毁他,还妄图给他老人家定罪,老子倒要看看谁有那个狗胆!”七星兵团先锋官破北山长老大喝一声,猛地站起身,他是全场唯一穿戴甲胄的人。
此人性格之火爆无人不知,打仗总是冲锋在前,谁都不服,唯独服从计通一个人
“粗野武夫,”风姿绰约的岚久长老评价道,她是女神宫的财政神官,曾经是首席弟子的有力竞争者,可惜年纪有些大了,没竞争过龙盘泥。“这里可是神殿,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女神宫系长老们加入战团后,神秀谷的声音才被压制了下去。盘泥终于明白,两宫友好合作的传统是多么的必要。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干脆把蛊教的三部分拧成一股绳子,那样会是怎样一种情景?黑令会不会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以后她会明白,一只脚站不住,三只脚虽然不和谐,却站得稳。
盘泥朝高台上看去,大祭司苍老的脸上写满不安和担忧,却没有一丝恼怒。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对师父很熟悉,她这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这样的长老大会,真的能解决困扰黑令达十五年之久的难题吗?她不知道。
神殿内的气氛犹如一锅沸腾的水,到了失控的边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在最后一刻,出现在了高台下方专供三巨头出入的侧门。
这是一个既不高大,也不强壮的男人。他穿着一套干练的灰色骑马服,脚上穿着一双钉钉的犀牛皮长靴。他不急不缓地登上阶梯,来到高台上的座位坐下,冷峻的双眼在神殿内扫视了一圈。
神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和他对视,包括扬言要治他罪的阳长老。没有台词,没有解释,更没有道歉。他就那样坦然地坐下,没有说一句话,仿佛他没有迟到,仿佛大家等他这么久是理所应当。
盘泥惊讶地发现,这位难得一见的大长老,长得和孙乾川居然有几分相似,或者说孙乾川长得像计通,长长的鼻子,宽阔的嘴巴。尤其是眼睛部分,同样的灰白眼仁,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听说过有夫妻相的,今天倒是见识了有师徒相的,盘泥嫌恶地想。
计通的出场带来的短暂平静很快就被更大的不满打破。
“计通!”阳长老出离愤怒,他的花白胡须随着嘴唇的抖动而不住地颤抖,像是山羊的胡子因为咀嚼食物而不断晃动。“你难道没什么要说的吗!”
“大会可以开始了。”计通淡淡地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夏天沉闷的雷声,像是从地底里传来的震动,让人不得不重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很忙。”
沉默,神秀谷系长老们脸上是疯狂的崇拜神情,蛊神宫系长老们目瞪口呆,女神宫系长老们满面怒容,他们都沉默着,将目光聚集在大祭司身上,等待他的表态。
即使目光猬集,这个瘦小老人的身躯却仍是那么坚定,他脸上除了担忧和沧桑,再无其他。
“既然如此,就正式开始吧。”空硐说,“黑令已经到了紧急关头,需要各位团结一心,共同渡过难关。”
空硐的话简短,却很有力量,一瞬间,似乎所有的躁动不满都不见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师妹,你来说?”空硐转头询问旁边的空谷神女。
“师兄太过宽容,有些人才敢这样有恃无恐。”空谷神女看着计通说道。
听到神女暗讽自己,计通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但不是愤怒,而是某种盘泥无法理解的神情,有些像被母亲责骂的自以为是的长子。
真是有趣,难不成大长老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有叛逆心理?盘泥想。
“师妹,”空硐轻声叹了口气,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特殊时期,就别做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空谷神女脸上神情终于软了下来,她拿起身前桌面上的一株植物根茎,似乎是花生。只不过,那根茎上面没有一颗果实。
“诸位长老,”空谷神女用女性特有的清亮声调大声说道,“这是南疆硕果仅存的粮食产地石麦湾今年春上的花生,基本上颗粒无收。”
“各位都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着十五年了!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受灾的面积也越来越广,几乎波及了黑令全境!这次长老大会不为别的,就为商讨如何应对这千年所未有的困局。”
空谷的话像一把无形的手,揉皱了几乎所有长老的眉头。黑令时不时就有灾年,这本不足为奇,黑令本也不是靠农业为主生,偶尔一两年的灾年对他们影响不大。
所以,当灾荒刚发生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重视,直到第五个年头,蛊教才象征性地派出一个小小的调查团,前往灾荒最先发生的磐石寨调查,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
等到连森林里的猎物和采集品也日益稀少的时候,蛊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派出一波波调查团前往各地,全都无功而返,甚至有几支调查团从此失踪,再也没有回来。
最近几年,蛊教高层每年都要为这事开会,吵闹好几天。但是各方意见难以统一,没能商讨出一个明确的行之有效的方案。拖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这件事已迫在眉睫,再不想办法解决,等待南疆的命运将是难以预料的。
“还商量什么?”破北山拍桌子率先叫嚣道,“现在我们自家喂不活自家,除了发动战争掠夺北方,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破北山话糙理不糙,不仅神秀谷系长老们应声附和,就连两宫系长老里也有不少人出声支持。
“大铭帝国和我们是世仇,他们占据北方广大的富裕土地,却不和我们互市通商。和他们没有道义可言。”一位女神宫长老说。
“在古代,北方就是我们黑令人民的猎场。”一名蛊神宫长老道出历史。
“他们不仁,就怪不得我们不义。战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养着威震天下的七星兵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还犹豫什么?一旦发兵,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充作军资!”
“我愿意!”“我也愿意…”
战争的呼声愈来愈高,神殿内长老们群情激奋,只有少数几位长老保持着沉默,战争似乎是众望所归的选择。
战争么?那可真就称了神秀谷那群丘八的意,盘泥看着计通不露声色的脸,琢磨他是如何做到的——人虽远在神秀谷,却不知不觉将战争的种子播撒进了南疆的中枢,并且成了气候。
大祭司和师父她老人家是怎样想的呢?也是战争么?战争啊,是一头难以驾驭的怪兽,你们做好放出它的准备了吗?她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