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添香楼出来时,已经接近子时,街道在昏黄的灯光下形如冥界,寂静无声,天昌将夜影暂时寄养在琴音那里,一个人默默地穿梭于已经睡去的洛京之中。
琴音的情报让他可以有的放矢,接下来,他只要找准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家守株待兔即可。但问题是,他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家?他又不是户部尚书,怎么可能对洛京城百姓的家庭结构一清二楚。
其实,有一个人,对帝国户籍信息比户部尚书更清楚,都察院堂官,都御史冉敏君,他的舅舅。
但他实在不愿意去找他,舅舅一定会起疑,会询问他为何要这些信息,如果他如实相告,舅舅绝不会让他掺和这件事。
所以,他得另想办法。办法不是中年人身上的肥肉,想有就能有的。他边走边冥思苦想,突然灵机一动,怎么把他的“情敌”季生门给忘记了,他是洛京黑道第一人,手下的洛根帮足有上万名帮众。
比起琴音,他才是真正的地下情报之王,甚至比舅舅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和季生门认识,或者说,他们有一些过结。那家伙是个痴情种子,衷情于琴音,无奈无论他如何追求,琴音却怎么也看不上他。
琴音虽是一介风尘女子,却也是站在峰顶的人物,她经常与上流社会的人物打交道,自然也就很难把季生门这样一位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大混混放进心里。
季生门却不这样认为,某一次强闯琴音的闺房,却正好碰见天昌在那里和琴音有说有笑之后,他便认定是天昌这个小白脸迷惑了琴音,要不是琴音发誓如果他敢动天昌一根毫毛,她这辈子就绝不会再见他,他几乎和天昌打起来。
天昌倒是不讨厌这个人,甚至有几分喜欢。那家伙虽然大字不识,为人却很直爽,爱憎分明。再说,他自己不也认不得几个大字吗,也算是同病相怜。
他却不知道,季生门成为文盲是小时候家境不好没钱上学,而他,是因为这辈子和书本结了仇。一看见书本就像老鼠见了猫。
没办法,他的皇帝老子只能让人念书给他听,好歹没让他成为一个毫无教化的蛮子。
不知不觉,天昌来到了十字路口,左边的街道,是通往外城的方向,季生门的洛根帮总部便在外城;往右是红衣巷,舅舅的府邸在那里。
或者,往前直走,便是开天桥。开天桥是横跨洛河的九座大桥之一,连通内城和中城。他可以由此回斑斓宫,将一切都抛在身后,也没人能指责他。
就去找季生门吧,大不了,答应替他向琴音美言几句,天昌想。
他进入左手边的街道,准备大半夜独闯洛根帮老巢。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很轻微,像是夜猫子踩在瓦砾上。
天昌朝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投去不经意的一瞥。却见街边昏暗的房顶上,似乎有两处地方颜色明显更加深沉,仔细一看,他发现有些不对劲——那像是两道趴伏于房顶之上的人影!
天昌心中不由一动,难道自己运气太好,瞎猫撞上死耗子,还真让自己撞上了?他迅速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路边的大树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屋顶上的人影。
等他的视线逐渐适应了屋顶的昏暗,那两个人影愈加明显。是两个黑衣人,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栋房子的院内,如同屋檐上雕刻的瑞兽,一动不动。
要不是这夜太安静,而天昌又五感敏锐,还真就发现不了他们。
越等,天昌越怀疑这两个家伙就是让洛京城人心浮动的罪魁祸首,真是天赐良机,叫他给撞见了。
但是,琴音的警告又在耳边响起:“你一定要当心,修炼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修炼者与凡人之间的鸿沟,犹如云泥,如果那是两名修炼者,他这样莽撞地冲上去,几乎等于白给,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他本打算回宫叫上几名心腹大内高手,帮他完成这件事。却不想现在就遇上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决定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没有月亮星光的夜是那么的深邃,只有街边稀疏微弱的灯光在艰难地支撑。周围静悄悄的,连洛河都已进入久远的梦乡,偶尔,河水拍打河岸发出些微声响,像是它在打呼噜。
两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窥视着院内,天昌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两个黑影,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情况有了变化!
又有几名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后院门口,难道,两个黑衣人就是在等他们?他们是一伙的?似乎不是,因为那两个黑衣人就像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黑衣人中走出一名高个子,他比周围人都高出一头,看样子和天昌不分伯仲。他缓缓朝大门走去,然后从那里消失。
天昌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家伙不是打开门走进去,而是就那样无视门的存在走了进去!门完好无损,也没有被打开,高个子黑衣人却消失在门后。
这回,天昌终于确认,采花大盗果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有组织的修炼者!
没过多久,高个子便又凭空出现在大门口,就如同他刚才凭空消失一般。他的肩上多了一件东西,是一卷被子,他们大费周章当然不会是为了一床被子,那里面肯定就是失踪的少女!
天昌感到体内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冲杀出去将那群黑衣人打倒,将那名少女解救出来。这种冲动是如此的强烈,几乎要击溃他的理智,他的手深深地抓进树皮中,努力地克制那股冲动。
高个黑衣人显然是那群黑衣人的头领,他将肩上的包袱扔给了手下,便当先朝开天桥走去。
开天桥通往内城,内城是皇城,难道这家伙,竟然是斑斓宫中人!天昌的震惊无以复加,如果这家伙果然是皇宫里面的人,他会是谁?有个人倒是符合条件,他立马想到。
他既是修炼者,也住在皇宫中,而且,看身高体型,和那名黑衣人很像!
那个人,就是他亲爱的皇兄姬天寿!不会!绝不会是他!天寿是个一身正气的谦谦君子,宽和仁厚,他绝不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何况,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犯不着如此这般。
但是,除了他还有谁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尽管天昌不愿接受,他却无法否认,天寿有很大的嫌疑,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如果真的是天寿,他该如何做?如果他出面阻拦,天寿会杀了他灭口吗?他根本不是天寿的对手。他的手深深地陷进树身,直至生生地扯下一块树皮。
那只手,早已鲜血淋漓。